【心脏博物馆07】
大师把手往前一探,正要给出去,就听身侧窗口“咔嚓”一声,仿古的窗棂和窗纸上撞上一道黑影,随即破开,掉进来一个人。
那人身影细瘦,穿着宽松的t恤和长裤,衣服扎进裤子里,露出很瘦的腰线,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但身手却极其敏捷有力。
大师张着嘴瞪着眼,看这道黑影越逼越近,脸对上脸时,他看到这个小姑娘眼中闪过一道寒意,那是一种近乎猛兽捕食的眼神,这种眼神配这种脸上,十分违和。
天师后背汗毛登时根根树立,他无端觉得脖子一凉,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
耳边一道低沉的女声:“你替谁在做事?”
气息扫在耳边,那一刹那,他扯着嗓子嘶吼的欲望立马被浇熄——声音还没从喉间送出去,就觉得浑身一麻,从头顶到指尖,仿佛被灌入了水泥,僵成一座石像,然后不知道什么东西弹到他的胸前。
或许是弹到了衣服的扣子上,发出叮当一声。
轻轻的一声,却如同水入滚油,瞬间激起他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像是失重的皮球,仰面直直朝后倒去,那一刻,眼前的景致变得很模糊,他莫名想起老家池塘里的□□。
他的老家在农村,村东头有个水塘,没什么人打理,水塘里沉着大量的腐败植物,间或几株高起的植株,那上头有时候会蹲着几只□□。
那几□□颜色很脏,和那口污水潭很配,总是鼓着肚子叫,从来不怕人,有一次他看的生气了,就潜到水里抓了一只,这东西浑身都滑溜溜的,不好抓,他费了不少劲儿才逮到一只小的,即便是小蛙崽,也有手掌那么大,然后他就站在岸边,一扬手,把那只小蛙崽重重摔在了石头上。
他记得,当时好大一声闷响,水连着肉一块飞溅出来,看得他愣住了——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只是单纯觉得烦而已。
——
天师倒下了,浑身的肥肉随他一块摔地上震荡起伏,他后脑勺重重摔地,摔得眼前一阵泛黑,在弹出的星星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只小蛙崽,和他一样,又肥又丑,又讨人厌,是啊,要不是没人喜欢,他干嘛去当天师呢,只有和那些被哄骗的老年人说话时,他才能感觉到尊敬和崇拜。
成为焦点,被人崇拜,是他过去几十年里没体验过的事,而一旦体验过了,就有些上瘾了,他没办法再回到那种被人忽视、没人关注的生活里,他也不想再孤独一人飘在这世上,他想和外界有些联系。
是那些追随者给了他生活的希望。
而他同样又将希望给了他们。
那些老家伙,都是被家人忽视的,活了那么大岁数,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沉浸在这,不过也是为了找点存在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怎么就错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疼痛、喘息,一并随着这声叹息从嘴里爆发,模糊的视线在这声叹息后,渐渐清晰一些。
他看到那个女孩儿居高临下地站着,脸上惊恐万分。
呵——
装给谁看呢,她刚才出手的时候,脸冷的能结冰,现在慌张,怎么可能呢,肯定是装的,肯定是她推了人,怕担责任,不敢认。
嘴里有腥味,还有一口东西卡在嗓子眼,很难受,天师想动一动,但浑身像灌了水泥,只有嘴皮子能轻微的开合,这幅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动不了了?
忽然想起来,在进入这座大殿之前,他接过旅行团里一位大爷递来的水,当时太热了,他忍不住拧开盖喝了一口。
愤怒和惊恐再次袭来,这时候——
“杀人啦——”
人群里爆发阵阵惊呼。
“有个女孩儿杀人啦——”
喊吧,喊得越大声越好,就是这个女孩儿把他害成这样,让他在人群里丢尽了脸,活该。
他看到那些个老年人都变成了虚影,前仆后继地往那个女孩身上扑去,他们是在给自己报仇吗?看来他天师的身份还有几分薄面。
他看到那女孩蹲下身子,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
他就在看着这团黑点慢慢合上眼,嘴角边还不忘挂起一抹微笑,他仿佛还是那个言笑晏晏、妙语连珠、受人爱戴的天师。
***
从门外进来的杨循光浑身一颤,他还来不及看许昼一眼,就被奔逃而出的老年人旅行团搅在其中,这些老爷爷老奶奶,看着弱不禁风,逃起命来都是好手,枯瘦的手指扒开一切能触碰的东西,有指甲卡划破他的肉皮,不至于出血,但也是细密的疼痛。
突然,那些人脚步一停,纷纷回身,杨循光被人潮簇拥着向前几步,一个趔趄差点狗啃地,抬眼时,正好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到被包围在里头的许昼。
许昼双手抱头,缩成一团,随后雨点一样的拳头砸在她身上。
——就是这个妖女,就是她害了大师!
人群里有个苍老但却浑厚的男人声,一遍遍地嚷嚷着——打死她,打死这个妖女!打死她天师就能回来!
杨循光咬住牙,不管不顾爬起来,跄踉着去撞那些接近许昼的人,然后扒开他们的手,用尽力气挡到许昼身上。
有拳头打在他的脸上,也有脚踢到他的膝盖上。
这是怎么了?杨循光有些发懵,许昼被他护在身下,但仍旧暴露了大片身子,他护不周全,只能让她继续挨着打。
许昼嘴里含糊不清地再说什么,似乎在哭,又似乎在求饶,杨循光看不到她的脸,只能贴到她的后背,看到她的后脑勺。
他咬住牙,尽力多护住她一些。
疼,真疼。
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两个人难敌四手,何况这是在休假状态的杨循光,手里没件能震慑的武器。就算两个人再能打,此时此刻也只能以保命为主。
杨循光觉得,他们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为什么这群老年人突然发狂,为什么他们要打人,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到最后,杨循光的意识几乎是混沌的。
等再次清醒过来,是在一间地下室,许昼侧卧在他身侧,眉毛耷拉着,眼紧紧闭着,白皙的脸庞上沾着血点。
杨循光努力睁了睁眼,抬手去揉额头,他记得,他是被一位老大爷拖进这间地下室的,腐败和潮湿的气味充斥鼻息,只有一道微光从高墙上窗口漏进来。
他眯起眼,有些回忆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他伸手去探许昼的鼻息,还喘气,他松了口气,然后轻轻喊了喊她的名字:“许昼?”
许昼轻轻哼了声,像是被梦魇住了,眉头紧锁,藏在眼皮里的眼珠轻轻动了动。
杨循光顿时泄了气,他试着起身,活动了下四肢,痛觉都被忽略,只要还能动就行,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手抚上墙面,仔细去摸出口。
就在他走到右前方的墙角时,杨循光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咔哒”一声,身前像是有块磁铁,一下子把他给吸了过去,身后又翻开一个巨大的木板,直接将他拍到前面的暗格里,又一声“咔哒”,木门上锁。
至此,他和许昼被分开关在了两个屋子里。
这边,许昼被巨大的声响一吵,缓缓睁开眼皮,四周都是黑的,她木讷地看了好久,才分辨出一丝光亮。
脑海里某个记忆片段被激活,许昼猛然惊醒。
这个地方,这个感觉,无不熟悉。
人类最早拥有的觉知就是嗅觉,几千万年前,人就懂得气味,而如今空气里漂浮的腐臭味还有潮湿独有的味道,无不和记忆力刻骨铭心的感觉重合。
许昼心里一跳,她曾经和江鸢被一起被关在过一间地下室。
心中一个猜测浮出水面,许昼抖着身子,缓缓抬起头,目光尽头、光源的来处——果然有一扇悬在墙上的高窗。窗上生锈的铁栏,角落里还有挤进来的爬山虎,如果没有猜错,那一面墙上应该都爬满了爬山虎。
许昼慌忙起身,几乎是撞上了那面墙,植物的茎叶窝在手心里,许昼心头一凉,她咧开嘴,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压着声音,呐喊。
这是红夫人的实验室。
她又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是谁?”嘴里含混不清地问着,“你是谁?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许昼贴着墙面跌坐在地,绝望和恐惧蔓延开来,她突然揪住手中的爬山虎,狠狠往下一拽,带着纤维毛的茎卡进手里,勒出血印,哗啦啦下坠的叶片划过皮肤,立马有血珠溢出。
濡湿的潮气混着血水,空气里的味道变得更难闻。
这时候,一个重物突然随着坠落的植被一块掉下,正好砸在许昼的身边。轰然而起的灰尘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两声。
那是什么?
许昼下意识戒备,但忍不住看过去,这东西四四方方的,好像是一本书,高窗里漏出的光很弱,许昼看不太清,索性伸手去拿。
触碰的那一刻,许昼猛然僵住。
这是许夜的日记本。
也是她打电话让闫叔寄过来的“证据”之一,这东西为什么会被丢到了这儿?
许昼不敢想,只慌忙把它抱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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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