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燕帅大氅 （二）
    披甲的老兵，已经过了知命的年龄，这个年龄的士兵在军队里也是罕见。老洪虽然只是一个大头兵，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也有些人脉。
    他是当年上过战场的那批人，活下来后有着军队饷银养活。
    只要这老兵一日不愿意离开，军队就给他一日的当值，吃一日的军饷。虽然退伍之后，每个月也能凭借军牌领取一月的饷银。
    但是按照老洪的话说，一辈子的岁月都撘在军伍里了。
    家里无儿无女，领了饷银滚蛋也不知道滚哪，不如就继续赖在军伍里，倒是占了上过战场的荣耀，在一群新兵蛋子里混的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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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蛋子乃至一些伙长，队长，甚至军中校尉都得喊他一声洪爷。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身上多少带着一些杀气。
    老洪的目光往青年斥候身上一扫，他立刻觉得背后发凉，毛毛刺刺的一般。
    强行挤出一份笑容，秦姓斥候向着面前的老兵开口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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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爷您老人家操什么心啊！
    小高他毛都没长齐全呢，我秦良怎么会让他做那种事。那天是瞧着小高行军辛苦，带着他去镇子上吃点好的，可不是我说谎，这方圆五十里就那一个破镇子，镇子上稍微好点的吃食驿馆全都在那条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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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说起来小高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吃香多了，那些女人家瞧着他脸蛋生的俊俏，有不少暗藏秋波，心里盘算着把他吃干抹净。
    当时我就想小高年岁不大，可不能遭了那些货色。要不是我秦良关键时刻替他应了一劫，这毛小子非得交代在花街上。
    没办法，我秦良的兄弟嘛。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洪爷甭谢我，都是应该的。只不过我瞧着小高年龄也不小了，是时候让他开开荤，尝尝肉味，总不能像洪爷您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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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高啊，再过个一年等你秦哥我攒点饷银。趁着年底不当值的时候，我带你去距离雁门关二百里地的玉泉城关。
    城里的姑娘家才叫一个水灵，不像是那破镇子里，都是些半老徐娘的货色。
    你小子生着这一张俊脸，到了那里算是给糟蹋了。
    城里姑娘才叫一个润色。
    你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你秦哥我还能给你挑一个清倌人，等你小子尝了那滋味，真是给个神仙我都不做。等到了城里，万一再遇到个富家小姐垂青什么的，你也别当这大头兵了，入赘进门过富贵日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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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了挑眉毛，叫做秦良的青年士兵冲着一旁半蹲在石头上的少年吹了个口哨，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笑容。
    雁门关的驻扎守军，环境清苦。
    一些士卒耐不住寂寞，跑出去寻欢作乐，也算是军队里默许的潜规则。
    毕竟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面对这么多大男人，一年半载见不着一个姑娘家。再不给他们留个败火的去处，这么大的军队非得闹出乱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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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的镇子，所谓花街也就是几条青石小巷。这里的风月场地比不上长安的繁华，来客也非是文人雅士，富家公子。
    都是群军伍里出身的粗糙汉子。
    他们拿着饷银败败火气，图个乐子。
    花街里的女人，做次行当也都是为了赚取一些口粮和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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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清苦，比不得中原大地。
    这个破地方大多是饥不择食，莫要说什么俊俏水润的姑娘，兔子能逮到只雌的都算是一件稀罕事。听着秦良的打趣，抚刀的老洪忍不住用手指弹了弹刀锋，明晃晃的刀口被他的指力一弹，嗡嗡两声晃荡出一阵刀鸣。
    摸刀摸久了的老兵，都通晓这一门技艺。
    刀口太脆易折，太刚却又使不顺手。
    只有这种刚中带韧的刀胚子，才称得上一把军伍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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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一群沾了点荤腥味就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兔崽子。
    小高泵要听他屁话。
    秦良这浑小子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货色，等再过几年，你正式在军伍里挂了籍。洪爷我给你说一门亲事，都是将门府邸的好姑娘。
    等结了亲落得一个门户归宿，再生一个胖娃娃。那时候老洪我要是还有命活着，就从军伍里退出去，帮你带带娃，也算享了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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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咧开了没剩几颗老牙的嘴，老洪眉角之间像是有些得意。
    听到了老洪的话，秦良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怀里抱着这杆红缨长枪，笑的半截身子都弯了下来。
    军伍里都知道这位老兵无依无靠，家里的亲戚血缘基本上都断干了，他自己一辈子都没落得一个婆娘，现在却忙活着为别人说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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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洪爷您就别为小高瞎忙活了。
    您有这个能耐，先给自己说个婆娘吧。
    您老军伍里活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没给老洪家留下一点香火，咋地，要不我给您老整一点好东西，您这么老当益壮，用了我那好货保管和二十来岁的精壮小伙一样，老来得子也不是不可能。
    小高别听你洪爷的。
    他就是给你说亲，也不见得是哪家村户里的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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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要是有本事在及冠的时候混一个队长军衔，我老秦家还有一个小妹子，我刚刚入伍的时候才出世，虽然三五年没见过了，想来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
    那丫头比你小个十岁，算便宜你个混小子了。现在多喊我几声大舅哥，每日当值后的散酒吃食多分我一点，说不定我到时候一心软，就认了你个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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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开玩笑的冲着一旁的少年开口打趣。
    军伍中若是能混迹一个校尉麾下的队长，脱离了边关军不说那长安城的地界，任何一座州郡城池里都能混上一层八九品的官皮。
    军伍里出来的人，混一身官皮不容易。
    除非混迹到了军中校尉，否则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一层八九品的官皮，另谋生路。听着秦良的打趣，鬓发花白的老洪冲着这呸了口老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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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小子留着你自己用吧，瞧瞧你虚的，你洪爷我用不上那玩意。
    我怎么说也是当年战场上混迹下来的，我们那群老伙计还活着的，校尉，郎将，混的最好的可是做到了有品级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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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洪扯下老脸，随意说一个女娃娃都比你指的亲事要好。你个混小子就别羡慕了，要不是瞧着你这小兔崽子偷奸耍滑，别的没学好，一身兵油子的本事练的出神入化，说不得老洪我也能给你说门姑娘。
    成了，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有轮值的弟兄过来换班。
    跟着王爷巡狩就是太清闲，一个有种的货色都看不到。
    小高搜罗搜罗，趁着还有空，把带出来的军马多喂几口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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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扯着嗓子，向着半蹲在石头上的少年吆喝道。
    这个穿着大一号军甲，面容稚嫩的少年此刻安安静静的望着远方一片雪白的荒野。虽是春时，化了一部分积雪，但行军在这荒野里还是如同冬日。
    他瘦弱的身子，半扛着一杆红缨长枪。
    年岁不过十二有三的样子。
    这样的一个孩子除非是乱世时节，要不然谁家会送来参军。大唐军伍里不招收这些年龄不到的少年，想要吃军粮也得有点门路。
    哪怕是大唐的边关驻军，想录入军籍也不是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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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做小高的少年，是几年前老洪随着往年的关外狩猎，从荒野地里捡回来的孤儿。捡到他的时候这小子就剩下了半条命，蜷缩在泥坑地里满身是血，跟个泥猴子一样。
    老洪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
    关外之地本就凶险。
    多半是行商队伍被塞外的响马劫了，这孩子能存下一口气不知道祖辈蒙荫了多少福分。落得这般模样，八成家中父母都遭了毒手，老洪一辈子无儿无女，瞧着这小家伙也是不忍，就带回了军中寻了一位军医死马当活马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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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命硬，随行的军营里养了小半月，这孩子也活了口气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把他一个人扔到塞外无异于送死。
    捡也捡回来了，干脆就养在了军里。
    也是多亏了老洪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军伍关系，硬生生从校尉曹军手里要了一个大头兵的名额塞给这小子，让他吃上了一口军粮。不记得家中营生，家族亲属，这少年就认得自己的名字，他姓高，名字取的倒是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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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满是粗糙汉子的军营里，七八岁的男孩逐渐长成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他生的俊俏，眉目中带着英气。
    军营里这些糙汉子，不少人曾打趣过小高。
    说他家中指不定做的是什么富贵营生，出过几个读书人，算是书香门第的家世。若是没遇到当年那岔子破事，说不准现在就是哪家的俊俏公子，何至于沦落到这塞外雁关，和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扛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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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小的身子骨扛着一杆比他整个人都要长的红缨枪，小高嚼着嘴里的马草，望着他一直凝视的方向突然开口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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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爷，来了个有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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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人的嗓音带着一种青涩，受到了塞外风霜的洗礼还脱不去一丝稚嫩。
    唇齿微张，小高似乎有些激动。
    他握紧了手上的红缨长枪，瞳眸之中尤如星动。雁门关塞外的大雪荒野上，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一个人影。可是在少年眼中，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白发若雪，黑袍如云。
    独自一人走在塞外的数百里荒原上，瞳眸美的像是紫色的星昼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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