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手人数是自己的两倍,但是摆开了阵势对刺,琼州营的士兵不惧怕任何人。几次突刺下来,黄家庄的人留下了一地尸体,墙头地面到处是溅落的鲜血,损失超过了三成。
青壮们平日的假想敌只是土匪海贼,凭借土墙防守还能维持战斗意志,现在经过火铳的打击后,又被对手攻上墙头,肉搏处于绝对下风,损失又这么大,早已萌生退意。如果不是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和亲人,早就溃散了。
黄人英在人群的后方,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他没料到对方真敢动手,堂而皇之攻打一个村庄,完全没有顾忌,而且不留后手。朝廷是否会事后追究琼州营残杀百姓的罪责,此刻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熟悉的战斗方式,琼州营士兵如鱼得水,机械而冷酷的刺杀让青壮节节后退。
土墙之上呈现出一副奇妙的景象:红色的一拨人逼的两倍以上的对手缓缓后退,俯瞰下去,仿佛是小球推着大球滚动。
在接连抛下族人的尸体后,黄家庄的青壮们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一边倒的白刃战,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对庄子的忠心和家人的责任感,丢下手中的长矛,四散逃亡,崩溃终于发生了。
苏粗腿长出一口气,虽然对方青壮的人数仍然远远多于己方,但眼前的崩溃基本上宣告了战斗的结束,一群简陋武装的农民终究不能与正规军相提并论,溃散之后再也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士兵们端着枪走下土墙,庄内到处是妇孺惊恐的呼喊声,鸡飞狗跳,不时有坛坛罐罐被碰倒摔碎的声音。所有黄家的族人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们所依仗的抵抗力量被击败,精神支柱也就被摧毁了。进入庄内的是朝廷的战兵,不会比土匪更和善。
黄人英早在青壮溃逃前就逃回了自己的宅子,坐在大堂瑟瑟发抖。若是能把对方挡在墙外,一切都好说,自己还可以层层向上告状,控诉琼州营公器私用、滥用战兵、残害百姓,可现在人家打进来了,还损伤了一些人,势必要展开报复,要杀多少族人他不知道,但他这个族长兼庄主肯定是首当其冲,性命不保。
庄子的大门被士兵们打开,谭山带人进了庄子。他对苏粗腿说道:“苏老弟,咱们先找到他们的族长。”
苏粗腿摇摇头:“谭老,咱们首先要把庄里的青壮全部控制住,让黄家庄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再谈正事。”
谭山答应下来:“这种事情你做主,只要能让黄家庄乖乖纳粮就成。”
苏粗腿带领士兵挨家挨户搜寻,凡是发现青壮男子,不管有无武器,一律捆起来带走,妇孺老弱则放过不管。
青壮们合力尚且不敌对方,落单之后更不敢反抗,乖乖的俯首就擒。倒是家中女人见男人被捆走,害怕他被处死,一急起来不管不顾扑上来撕咬,士兵们毫不留情,一枪托下去,头破血流,顿时就老实了。
青壮们被五花大绑带到庄子晒谷场,统统被逼跪在地上。士兵们围在四周警戒。外围则是青壮的家人,哭哭啼啼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丈夫。
苏粗腿向那些妇孺老弱说道:“想要他们活命的话,去把你们族长一家带到这里来。”
这话一出,那些人纷纷拔腿就走,冲向黄人英的宅子。
黄人英正躲在家里苦苦思考对策,忽然“呼啦”涌进一大群人,定睛一看,居然都是庄里的妇女老人,个个眼眶通红,死死盯着他。
他呆了呆,问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干嘛?”
一个胆大的妇女说道:“族长老爷,咱们家男人全部被绑起来了,那些当兵的说让你出面,现在能救他们的就只有你了。”
黄人英大怒:“那些兵痞的话你们也信?我要留下来好好想办法,你们都给我出去!”开玩笑,自己躲都躲不及,送上门还有活路吗?
平日他的话在黄家庄无人敢忤逆,可今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没有动弹,一个个像是钉在了地上。
“你们想造反啊……”黄人英话没说完,一个老人大声喊道:“保住咱们家娃娃的命要紧,族长不肯去,咱们把他扛过去!”
有人鼓动,大伙一拥而上,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把黄人英像抬猪一般抬出了宅子。隔壁房间的老婆和儿子也未能幸免,全都被连拖带拉地带往晒谷场。
谭山居高临下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黄人英,问道:“你就是黄家庄的族长吧?居然敢煽动族人抵抗纳粮,还打伤了琼州营的兵,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黄人英有心驳斥,但看看周围荷枪实弹的士兵,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倒是他的小儿子跳了起来,指着谭山骂道:“老匹夫,你家主子依仗武力,倒行逆施,破坏朝廷的规矩,人贱自有天收,我倒要看看他能嚣张到何时?”
黄人英吃了一惊,小声阻止:“伦儿,休得如此……”
这正是他的小儿子黄伦,弱冠之年通过了童生试,成了正式生员,现为县学廪生,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在文风不盛的临高,黄伦算得上年少有为,要知道多少读书人就卡在这个环节,须发皆白还是个童生。
年轻往往就气盛,何况是黄伦这样年轻的秀才、未来的举人种子?他在县学时就亲眼目睹了琼州营种种“倒行逆施”之举,什么拆掉城墙建新城、什么代缴粮赋,早就看不顺眼,现在搞什么官绅一体纳粮,欺负到自家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就跳出来骂个痛快。
谭山还从未被人骂过老匹夫,一时间都懵了。在盐场村时他的标签是泥腿子、盐巴子,跟着夏天南发迹后身边人都尊称他谭老,这种“雅致”的骂称他还是第一次遭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