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星也不说话，他一路沉默，回到码头的时候，他站在码头一角，看着缓缓流淌，带着碎冰的河流不说话。
    雪花不断飘落，两岸边上都结了冰，这让小船往来非常不方便，船夫靠近了岸边甚至要跳入冰冷的水中破冰，才能让小船靠岸。
    “挽晓星……”我站在他身边，小声喊他的名字。
    零落的雪花粘上了他的眼角眉梢，两鬓垂下的银发在寒风中轻轻拂动。
    他从衣襟里面掏出一张符纸，纤长的手指轻轻的将符纸叠了起来。
    “龙王也是我的族人……他虽然与我针锋相对，但我们其实……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吗？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他们选择了不同道路，但最终的目的……不外乎是族群的生存和荣耀。
    我傻傻的幻想了一下——冥帝大人说“功遂身退，天之道”，是否就是他提点明晓星言语？
    明晓星指间的符咒被他叠成一艘小船。
    很小。他将小船递到我的手心里：“去放到水中吧。”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图，但刚好有一艘小船靠近码头，船夫趴在甲板上敲碎岸边越来越厚的冰块。
    冰块裂开一道缝隙，我蹲在码头边缘，将符纸小船放到了那道缝隙中。
    水流立刻载着这艘小船飘了出去。
    明晓星抬手，在胸前掐诀。
    他薄唇微动，缓缓流动的水面突然隐隐晃动起来。
    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宽阔的河面中央突然鼓起一个包！
    两岸暂住的巫族子民惊惶不已，以为又是灾难来临。
    一条巨大的水龙如同龙卷，从宽阔的缓流的河面冲了出来——
    它搅起巨浪，冲得河岸边的冰块粉粉碎！
    隐隐携风雷低吼之声，从河水里直冲天际。
    云层之上，散为雨露，润泽山野。
    他在凭吊……龙王。
    明晓星淡淡的负手站在河边，他身后的子民一个个噤若寒蝉，缓缓的朝他们的王跪了下来。
    我回头看，寒风中跪了一大片人。
    “……别跪了，有这时间，回去照顾伤者吧。”我开口提醒他们。
    明晓星现在不怎么想说话，心绪有些低落，我就帮他指挥指挥这些子民吧。
    “王妃……”有一位白发的老者起身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不是老朽多事，有些问题还求请王妃示下……”
    “什么事，说。”我微微蹙眉。
    我知道事情很多，这些子民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能听命令好好的呆在房子里就不容易了。
    “……对吾等这样的老人来说，饮食清淡方是养生之道，但那些后生和伤者，每日只吃面食和粥，无菜无肉，恐怕长久下来不是办法，伤者难养精气，后生也熬不住这寡淡啊……若他们自己动手，在这里打猎，恐怕不是为客之道。”
    这老头的话虽然有点儿不知足，但确实说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那些年轻人在这里捕鱼打猎怎么办？苗王城的疆域可没有巫王山城那么广阔，别把人家这里的动物和野菜药材吃成濒危了！
    “长老呢？”那老头和老太太虽然帮不了忙，但是他们有“愚忠”，也有威望，传令还是通过他们的口比较好。
    这样就算下面有什么怨气，也会直接找他们，不会来烦我。
    很快就有人把老头老太太搀扶过来。
    “你们的大巫王现在心情不好，需要休息休息，我来代为下令。”我对老头老太太说道。
    老头点头表示听令，老太太瞪眼道：“王妃，你代巫王行令，可有巫王允许？”
    “少废话，他敢不允许吗？”
    “你、你这样恃宠而骄——”
    “我与他结发夫妻，同甘共苦，他不宠我难道宠你？少啰嗦，给我好好听着！”
    这老太太要是再跟我怼几轮，我怕把她气死了。
    “王妃有何命令？”老头息事宁人的拦着老太太继续说话。
    “所有人，不得伤损苗王城一灵，违者断其一户口粮！不得在苗王城打猎捕捞，采摘山货！客居要有客居的样子！”我对老头说道。
    老头点点头，但也有些担忧的看向我：“可是，王妃，有时候这命令的执行……不可控啊……”
    “我还没说完，肉食蔬菜我会想法子运进来，但是不遵守我命令的人，整户人家都断粮，别说粮食肉食了，就连粮油米面都断，自己去啃树皮吧！把命令传给组长，按家按户的通知。”
    老头有些忧虑的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道：“还有，传下命令，不要着急惊慌，安心养伤，一应衣食住行有我安排，之后、之后想法子重建家园，遵令的人才有资格回去，否则就留在这里给苗王看守房子吧！”
    这招比什么威胁都有用。
    老头连连点头称是，老太太也没干再吭声。
    我话放出去了，就该头疼如何实施了，没奈何，只能和明晓星再次出法门——只有出了法门才能用手机啊。
    这次季晨也跟着我们。
    我在小镇上联系了七师兄，七师兄做生意认识的人多，他很快帮我采购了好多好多绿豆黄豆。
    鲜肉是没法运输和保存的，只能买罐头。
    管他有没有营养，反正只要有肉味就行了，巫王山城的人要求也不是很高。
    他们只是想“活着”，青黄不接的子嗣让他们尤其恐惧衰老和死亡。
    然后就是御寒衣物，七师兄联系了南方的工厂，买下男男女女几万件羽绒服。
    花钱如流水，我看着账单心有愧疚，这都是荀师兄的钱啊。
    明晓星曾经给我一大箱珍稀宝石，不如我把那些不重要的大宝石变现吧？随便一颗就能拍出几百上千万。
    可是想到要卖掉又有点儿“心疼”，谁没事会变卖夫君送自己的东西？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做的。
    好在我家也有些家底，荀师兄赚钱也容易，不至于因为我的“任性”过得贫苦。
    我们可能要暂时在苗王城和这个小镇来往，时小哥的心腹，那个中年大叔将时小哥落脚的一栋小楼让给我们暂住。
    这座小楼一共有四层，是临街的一栋楼，一楼是民族风味餐馆，二楼是中年大叔和两个伙计住，时小哥一般住三楼，我们不好占用他的房间，于是就住四楼，季晨住二楼。
    四楼是古色古香的套间，开门是起居室，八仙桌、坐榻、圈椅、花架……
    然后一扇雕花月洞门隔板和屏风隔开了卧室，卧室里是一张四柱床。
    很有民宿的味道，我们住了两天，都喜欢上这里了。
    白天我就拿着手机搜索各种物资的信息，通话远程遥控，明晓星就坐在榻上推开了窗看下面两岸的商户和行人。
    我怕他心情低落，一边刷手机一边问道：“晓星，你看什么呢？”
    “……看房子的构造。”
    “啊？”我愣了愣，看房子的构造干嘛？
    “你家的房子有年纪了，可这些房子……看起来很新。”
    “这些仿古建筑都是新的啦！是故意做旧了砖石梁柱什么的，其实都是钢筋水泥建造出来的。”
    我一边回答，一边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是想重新建城？”我问道。
    明晓星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巫王山城不能再住人，只能在旁边另建新城，但是材料不同，这些东西也运不进去、那些子民也没法子建造这样的房子。”
    “……这些都是机器建造的，当然人力难及，不过你别担心，本王妃胸有沟壑、腹有妙计……总之能安顿好这帮大爷就是了！”我笑嘻嘻的说道。
    明晓星勾了勾唇，他现在很少露出轻松的笑。
    “小王妃确实胸有沟壑，嗯，长大了。”他眼带笑意，意有所指。
    嗯？猝不及防开车？
    不过既然是夸我的，那我就笑纳了：“哪里哪里，多谢夫君大人的偏爱。”
    明晓星摇摇头，一本正经：“不是偏爱，我唯爱你一人。越与你相处，才越发现你的可爱。”
    我脸颊有些发烫，你这么说我会恃宠而骄的啊，不过我很喜欢听就是了……
    “叩、叩。”门响了两声，季晨探头进来，小声的说道：“巫王、王妃，我在镇上打听了一圈儿，也没发现司璜的踪迹，似乎也没人见过。”
    “司璜容貌气质出众，她如果出现，肯定会被人看到的，不可能没见过，你一定没有打听全，每个人都问一遍好么！”我皱眉道。
    “唉哟我的小王妃、祖宗、我真的沿着河岸问了个遍，诶，对了，我好像见到小王妃您的同学了——”
    我的同学？
    我愣了半晌，我自己都快记不住同学的名字了，怎么季晨还能认出来。
    他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可能也跑去我学校“参观”过，见过几个我的同学也正常。
    “你见到谁了？莫非我有同学来这里旅游？这也太凑巧了吧……”我皱着眉头说。
    季晨偏着头，有点纠结的说道：“我在您家里住着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人，她好像来找您，不过您不常在家，她也没说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刚才我远远的看到一眼。”
    “她从一个大卡车上跳下来，看起来是个很彪悍的那种女生，还叼着一根烟。”季晨继续说道。
    我嘴角抽了抽，这形象，我怎么突然想到了凌菲菲？
    手机上突然来了电话，是七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