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怪物？”
    那东西好像软体动物，但似乎又像一个人影，刚才从我头皮上擦过去，居然从肚子上裂开一个口，这是什么东西啊？
    “师父、师父我害怕。”门外那小和尚吓得快哭了，虽然那黑影的目标不是他，但他贴在墙根处双腿打颤不敢动。
    黑影离小和尚很近，而且隐没在墙的阴影中，随时可能暴起攻击。
    “阿弥陀佛，老衲来收拾吧，两位，这不算抢了你们的生意吧？”无尘和尚一边对我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他的……饭、饭碗？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叫钵盂好吧？”无尘和尚忍不住纠正我的说法。
    “抱歉抱歉，天黑没看清。”我尴尬的向他道歉。
    钵盂是佛门的传法之器，高僧圆寂之前，会将自己的袈裟和钵盂交给传法之僧，由此来证明传承，衣钵相传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不同道，但是彼此之间还是要尊重对方的传承。
    无尘和尚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他口中颂经，捻指如莲，佛珠上隐隐浮现金色的经文。
    他一手托着钵盂，一手捏着佛珠低声念诵，那隐隐的金色光华居然破开了黑暗。
    这不是简单的照明，而是光芒低调如水，把层层黑暗漾开，那金光触及小和尚脚边时，无尘和尚厉声喝道：“由生处来、归生处去，邪祟妖孽还不速速归位！”
    这一声隐隐有些金钟的浑厚，佛珠上的光华突然暴涨，把我吓了一跳。
    那黑色的物体从腹部裂口处往外吞噬自己，一道裂缝凭空出现，好像变戏法一样，在金光破体之前吞噬了自己。
    这速度快得让人眼花，我还来不及惊呼，那黑影就不见了。
    “……这是什么魑魅魍魉？”无尘和尚收了法器，神色凝重。
    明晓星拉着我的手，低声道：“……或许我们都弄错了，那个被泥沙掩埋，封门绝户的村庄才是阵眼，而不是村庄中心的神龛。”
    “什么意思？！”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我思维没跟上。
    “是日岁破，地动山摇，目前这样封门绝户的村庄有不少，全是废墟遗址，人去楼空……老怪物要颠覆界限，布的局不可能只是法门之外那里，那里只是阵眼。”
    “刚才这个怪物从一道裂缝中出来，又从一道裂缝中消失，这是他看守法阵的奴仆，我们的行踪，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偏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这样的荒村被老怪物利用的还有好些个？”
    “嗯，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空无人烟的村庄有什么用？”我想不通这点。
    “……巫王山城的镜像有什么用？你忘了么。”
    镜像，弄了一个平行的空间，而且还跟鬼魂生前起居坐卧的巫王山城一模一样，那些魂灵在镜子里面兜兜转转，以为自己还活着，时间久到变得麻木和茫然。
    这样死气沉沉的荒村，或许能让一些东西安适的待在这里，游魂野鬼、魑魅魍魉，曾经有位鬼公主还想在法门内建立一个鬼城来对抗生灭大道，老怪物的目的难道也是指望自己永生不灭吗？
    “那现在怎么办？这村里不知道还有几个活人，这个老光棍我们要运出去吗？灵灵还没找到呢……”我心烦的挠了挠头。
    “灵灵？”无尘和尚一边将自己的钵盂收好，一边听着我们的谈话。
    明晓星跟我说话声音低柔，他可能听不到，但我说话就没那么小声了，我也没料到他会认识灵灵。
    “她不是高老太太的徒弟吗？你们找她做什么啊？”无尘和尚不知道灵灵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的是什么通玄会的会长？正规组织？不是假和尚吧？”我不太放心的看着他。
    无尘和尚稽首施礼道：“阿弥陀佛，老衲虽然算不上名扬四海，但继承了师父衣钵以来从未做出有辱佛门之事，又怎么会欺骗女施主？”
    我有点相信了，他刚才颂佛经时那种气度，不像是江湖骗子。
    “……要不老衲立个flag，不信女施主回头调查看看嘛……”
    f、flag？！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假和尚！
    不过说归说，这个假和尚还是知道不少内幕。
    他朝明晓星稽首道：“这位施主，看你与这位女施主交情匪浅，想必是同路人……这圈子里大多数人没有见面也曾闻名，敢问施主是何门高徒，何家世子？”
    “……没有门派世家。”明晓星摇摇头道：“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分头找找那个小巫婆子吧。”
    他一直拉着我，把我半遮挡在身后，蛊灵也一直呆在我身边不曾离去。
    这惹得无尘和尚一直看我——他肯定觉得我有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搞不好他不愿意先走，就是想盯着我的举动。
    不过明晓星没给他机会，带着我往山坡后面走，这里乌漆墨黑的，不知道他来这里干嘛。
    “晓星，这里好黑，干嘛往这边走啊？”
    “刚才那屋里有个破背篓，有血液的腥臭味和泥土味，这老光棍应该是将灵灵背到山里藏起来了，想等风头过后再弄出来。”
    这些偏僻的村子里，娶老婆本来就困难，那老光棍大概指着灵灵给他当老婆吧？而且这样神志不清又残疾的女人更好了，不会反抗和逃跑。
    可是灵灵是什么人，失去神智不人不鬼都记得要报仇的人，碰她？不被咬死才怪。
    无尘和尚带着小徒弟远远的跟着我们，我不放心他，他也不放心我。
    我觉得他应该没说谎，他就是那个什么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法（相）师（声）团体的当家人，不然这么紧张我干嘛？怕我做出什么颠覆的事情啊？
    在蛊灵的帮助下我们一路循着微不可闻的血腥味搜寻山林，最后在一个铺着野草的树洞里找到了灵灵。
    她被折磨得已经不成人形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单从这人的意志力来看，她简直就是像个钢铁女战士。
    普通女人如果经历这么多折磨，大概早就丧失了求生的念头，或许早就死了。
    她却还能在稍微恢复神智的短暂关头，记得仇人。
    “……她，还有救吗？”我不敢靠近，这个树洞有点深，我怕滑进去。
    明晓星也没有靠近，他让封魂吐丝结网，将灵灵拉了出来。
    灵灵瘦得不似人形，全身蜷缩起来，断掉的胳膊处被那个老光棍胡乱的包扎，我觉得血都要流干了。
    “你想救？”明晓星侧头看了看我。
    这不是废话么，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她，难道就是看着她死的？
    “……见死不救总归心里过意不去，而且她们巫婆子之间的恩怨也与我们无关，既然撞到了，能救就尽量救救吧。”我小声的说道。
    明晓星笑了笑：“濒死之人，救起来可不容易。”
    “那就是救不了了？”我心里有点难过，这是要看着她死去？然后想办法处理掩埋？
    “哼……你说要救，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何况——”他看了看我的小腹，清浅的勾了勾唇角：“多做些善事总是好的……”
    多行善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
    因为首先要有能力行善，其次还要有舍得吃亏的心境。
    我看到明晓星从贴身的衣服内袋里拿出一根口红大小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颗“丸子”。
    他找我要了手绢摊在手上，将那颗丸子捏破，丸子裂成了几瓣，他用指甲挑起几粒碎末，蹲下捏开了灵灵的嘴。
    灵灵全身被蛛丝绑住，只露出口鼻，那些粉末被明晓星弹到她口中。
    “这是什么药啊？”我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明晓星淡淡一笑。
    不知道？！
    明晓星不像是这么轻浮的人呀，他肯定是确定能救活，才会喂灵灵吃药的吧？
    “……经年之前，冥小舞给我的药，她那时候怕我死了，想必这药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如果没有效果，再拖回去找玲珑治疗，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家伙……骨子里还是有点儿腹黑啊。
    说是救灵灵，可是连这药是什么也不知道，虽然冥小舞给的肯定是好东西，但这也算拿灵灵来试药了。
    “冥小舞？你们认识冥小舞？”无尘和尚兴冲冲的跑过来道：“那就好说了嘛！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
    “……你是个出家人好吧。”
    “啧，这一家人的意思，是说咱们不用说两家话——冥小舞和冥景宇跟老衲很熟的，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你这和尚说话太跳脱，我觉得你是个假和尚，你说的话要对半听。”
    “阿弥陀佛，老衲敬佩太上玄门的抱朴守拙，也遵守我佛门清规戒律严修己身，不打诳语……”
    无尘和尚啰嗦起来简直听得耳朵发麻。
    “你说重点行不行，别说这么多文绉绉的话了！”
    “重点就是，老衲从不装逼。”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老衲不是瞎攀冥家的关系，来让二位放松警惕……老衲也有些微末修为道行，知道有些人颇有来历，不会过分窥探。”
    他说这句话，目光落在了明晓星的身上。
    明晓星回望着他，眼眸的深处泛着一点暗蓝的色彩。
    透过这双眼，我恍惚觉得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了夜色，甚至穿透了我，看向虚无的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