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灵。
云黛将这三个字咬在牙齿间恨不得碾碎。
都怪她!这个扫把星,她一回来什么都变了!
她绝不会放过她!
云黛撒过气后,平复了气息,逐渐冷静下来。
一双美丽的眸子幽幽地盯着电脑屏幕,眸光却亮得出奇。
呵,以为这样她就没办法了吗?
云黛调出编程窗口,芊芊玉指极轻极缓地落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又一行代码。
起初,速度不快,动作也略显僵硬。
可到了后来,竟逐渐加快,似乎找回了手感,指尖有规律的起落变得娴熟又利索。
云黛写了一半,脑子里忽然蹿过什么念头,手指抬起就没有再落下。
她关了窗口,眼神微微黯淡下去。
她以为,这些东西早就随着那段荒唐的岁月一起被她丢出了脑海,丢得干干净净,连影子都不剩了。
却原来,很多事情,也许一开始便不是以铅笔书就,而是有人拿着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不衰不灭,历久弥新。
那时,十几岁的方羽灵曾坐在与她气质极为不符的、老成又稳重的大班椅上,手捧着一杯红茶,边吹蒸气边笑眯眯地告诉她:“红桃,你用不着这么拼命练习,学会一项技能就像爱上一个人一样,一旦会了就忘不了。”
“时间久了,也许会淡化掉很多细枝末节,但留下的那部分会变成一种本能,让你在茫茫人海里一眼瞧见他时,依旧会怦然心动。”
思及至此,云黛紧紧攥着鼠标,菱唇的唇角下沉得厉害。
这些话,她一字一句记得清晰无比。
可是说这话的人,大约,已经忘了吧?
晚上九点,羽灵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小外套,坐在沙发上啃水果。
帮佣阿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表,低声道:“方小姐,金公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不如您先睡吧?”
天水湾这块地方是拿来做什么的,整个海城上流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用四个字来概括便是,金屋藏娇。
这里面住着的女人,哪个不是痴心苦守,夜夜盼着那个自己高攀不上的男人能施舍一般地回来看看?
虽说心里有些不齿这些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走上这条路,但她只是个拿人工资的佣人,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何况这位方小姐,看上去就和那些妩媚妖娆、变着法求宠献媚的女人不大一样。
她大多数时间除了吃就是睡,也不沉溺于名牌服饰、化妆品。可若说她懒散,偶尔又能从她眉眼间看出一股子潇洒凌厉的劲儿,说不清道不明,却了无痕迹的傲慢着。
“我还没吃完,急什么。”羽灵不紧不慢地继续啃:“他爱回来不回来,大不了我去公司找他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阿姨语塞:“……”
现在被冷落的女人也这么乐观的吗?
羽灵吃完水果又嗑了会儿瓜子,最后一甩袖子,回房。
脚步在楼梯上停了停:“对了寒姨,我刚才看柜子里有一罐锡兰,煮个水果茶应该不错。”
“方小姐。”阿姨皱眉,这些女人做梦都想被称呼为夫人、太太,可她向来都只叫她们小姐:“我不姓寒,我姓柳。”
“啊,是么。”羽灵转过身,歪着头朝她笑:“是我睡糊涂了,忘了以前那个阿姨才姓寒。”
“以前的阿姨?”柳姨惊讶,她怎么没听说过这里以前还有个阿姨?
羽灵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倚靠在楼梯扶手上:“是啊,以前有个阿姨,哪里都好,就是脑子太灵光,心思也多。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胡乱嚼舌根,琢磨主子们的是是非非。”
她打了个哈欠:“后来被家政公司开除了,听说是直接轰回老家种地了,也算是条出路。”
她的语调舒缓不改,褐瞳里的温度却淡下来:“柳姨,您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要不要休息几天?”
柳姨被她温静无物的眼神瞥得一震:“不、不用了,方小姐,我,厨房还没收拾……”
“这样啊。”羽灵也不留她,莞尔笑道:“那您快去吧,忙完也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她踏着软绵绵的步子上楼了。
不出意外的,金轩果然一夜未归。
羽灵想过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或者至少发个短信认个错服个软,不过这想法也就在脑子里停留了几秒钟,就灰飞烟灭了。
反正楚氏集团她是一定会去的,何必现在哄他高兴了,再让他更不高兴。
还是等事情办完了一起哄比较省时省力。
于是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车去了城郊。
而金氏集团的办公楼里,清晨的例会,所有人都在一种莫可名状的低气压下进行着汇报。
陈谦留意到,从不在会上看手机的金公子今天居然将手机直接搁在了桌子上。
时不时的,那隽凉的视线还会在上面掠过一圈,然后颜色沉得更深。
一场会议下来,三个经理两个副经理谁都没捞着好,包括副总在内,也被他锋利的言辞削得骨肉分离。
可偏偏人家说得又句句在理,大家除了如履薄冰地忍着,倒也没什么其他法子。
散会时,公司上下便有流言蜚语像病毒一样传染开了
副总失宠了!不仅被“发配边疆”,工作条件还格外的严苛!
面对众人的议论纷纷,副总本人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一身女士西装,发髻挽得很高,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果决与冷艳。
她拿着文件袋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刚走到转角便被人用力扣住手腕:“云黛。”
云黛猛地刹住脚,差点崴了,冷冷瞪过去,手一甩:“干什么?”
敢对她动手动脚的,别说全公司了,全世界也就那么一个人。
凌霄顺势松手,推了推他无框的眼镜,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淡漠冷寂:“三天,经费五千,你昨天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云黛面无表情:“你既然知道,还在这里挡路?我没时间和你耗,让开。”
凌霄镜片下的双目色泽深沉:“需要我帮忙?”
云黛的呼吸窒了片刻。如若换作以前,这时她大概已经点头了。
可昨晚的争吵历历在目。为了那个女人。
“不需要。”她仰头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冷淡而自信:“你别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区区一个小项目,就算我自掏腰包赔钱进去,也一定会完成得漂漂亮亮。”
凌霄脸色寡淡地整了整衣衫上莫须有的褶皱:“是吗?”
说完便转身:“你有安排,那就好。”
他说得稀疏平常,走得也毫不留恋,就好像真的只是过来客套一句,知道她不会答应,也没想继续劝她答应。
云黛却觉得自己这口气憋得,五脏六腑没一处不疼。
幸好,总裁办里有个和她同样不痛快的人。
“她昨晚都做了什么?”金轩坐在书桌后面,价值不菲的钢笔握在手中把玩,气场如海纳百川,淡而恢弘。
本该在家的柳姨立在办公桌前,惊出一身冷汗:“方小姐吗?她……吃晚饭,吃甜点,吃水果,吃瓜子,喝了几杯茶……”
“过得挺滋润。”金轩慢条斯理地开腔评价。
那是相当滋润啊。陈谦默然。
“说什么了没有?”他继续问。
“说、说了……”柳姨道:“说茶太浓,汤有点咸……”
气压在无形间低了许多,陈谦只觉得脖子上那把刀悬得更近了,忍不住缩着脖子提醒道:“蠢,谁问你这些!方小姐有没有提到金公子?”
柳姨茫然地想了想,诚实回答:“没有。”
陈谦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看了眼金轩波澜不惊的面色,简直想把她脑袋撬开,塞点智商进去。
金轩手中的钢笔“嘎吱”一声,断了。
可他却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捏死了手中一只蚂蚁,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茶太浓,汤有点咸。”金轩薄冷的唇梢一扯,笑意未达眼底:“从最好的家政花大价钱请来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还能让人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陈谦秒懂了上司的言外之意,低头道:“我马上把人换掉。”
柳姨无端端想起昨晚女人的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金公子,我,我……”
陈谦挥手招来保镖,毫不容情地吩咐道:“带出去!”
“金公子,金公子,您不会是要送我回乡下种地吧,金公子……”惨烈的哭嚎一直回荡在总裁办外的楼道里。
金轩将断成两截的钢笔扔进垃圾桶,俊脸的轮廓没有起伏,语气却稍稍染了不耐:“既然她想去,那就成全她。”
“金公子英明。”陈谦附和完,又道:“听说方小姐一早就打车去了城郊,不如我派人叫她回来,就说总部这边……”
金轩的眉头忽然重重皱起,厉声截断他:“她爱去哪就去哪,不用告诉我,我没时间听,也不必拦着!”
陈谦自知触了boss的霉头,垂下头不说话了。
没时间听,没时间听把一个扫地做饭的阿姨叫到总裁办,什么正事都不处理杂七杂八的琐事倒是问了一大堆。
这还叫没时间听?
陈谦退出办公室外,隔着门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戾气盘旋在半空中。
无声悲叹。
从前还没有方小姐的时候,金公子虽然也称不上平易近人,但只要分内之事兢兢业业地做好,便出不了太大差错。
现在,这阴风怒号乌云盖顶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一边惊讶着,如金公子这般沉稳淡然、泰山压顶亦不眨眼的男人也有如此躁怒的一面;一边不禁在心中呼唤,方小姐,你快点回来吧,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