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涵知道方医生的顾虑，及时开口道：“你但说无妨，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无论是谁让你瞒着这件事，只要你告诉我，我会护你和你家人安然无恙。”
    方医生思忖片刻，艰难启齿道：“当年，当年的事，其实，是这样的……”
    医院里。产科向来是个聚集了人间大喜大悲的地方。
    不过自从方医生接了手头这位孕妇以后，就很少再有时间照料别人了。
    几个月前，金氏集团的金公子将他的新婚太太托付给了她。
    方医生见过那个女人几次，明眸皓齿，延颈秀项，眉眼间似有一股灵动的锐气，虽然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却叫人心生好感。
    她姓方，叫方羽灵。不过她更喜欢别人叫她金太太。
    每次别人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她那双弯弯的眼睛都会笑成月牙，幸福两个字恨不得就挂在额头上。
    金公子很忙，忙到每次把人送过来之后，手机电话就不间断。
    金太太开始也会不高兴，也会缠着他。
    到了后来，该是习惯了，会淡淡看上他一眼，然后垂下头说一句：“你的工作永远比我重要，忙去吧。”
    所以金先生就私下里找到了她。
    方医生仍能记得金公子当时棱角分明的脸，寡淡清俊的气质像从骨子里面溢出来的，令人无端胆寒。
    可唯独提到那个女人时，明明没什么变化的五官，会显出些许柔和：“我会经常带她过来，她生性活泼，聒噪又难缠，麻烦您抽时间好好照顾。偶尔带她出去走走，也让她多和其他的孕妇学一学，怎么踏实下来，做个好妈妈。”
    方医生受宠若惊，要知道这家医院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专家无数。
    这个在海城乃至全国都能只手遮天的男人却唯独将妻女托付给她，她自然很是尽心尽力地照顾。
    不过那位太太实在是……
    一言难尽。
    “姑奶奶，孕妇不能总是玩电脑！”
    “你叫谁呢？”她一眼横过去。
    方医生蔫了：“金太太。”
    对方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游戏刚打一半，正在兴头上，根本不听劝阻。
    方医生无奈，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不由分说就拔了电源。
    整张俊脸沉得能滴出水，嗓音低沉冷冽：“方羽灵，你是要做妈妈的人了，能不能听听医嘱？这孩子你想要不想要？”
    只见那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女人分分钟化为绕指柔，挤出甜甜的笑：“轩，你来了呀。”
    然后晃荡着两条白皙的小腿跳下床，踩在拖鞋上。
    金轩脸色更是难看，一副对她嫌弃至极的样子，双臂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张开，护在随时能接住她的位置。
    “我当然想要呀。”羽灵笑眯眯地，哪还看得出凶狠恶煞的嘴脸。
    “就你最欺软怕硬。”金轩不悦地拧眉：“以后孩子要是随了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方医生也在心里默默地想，孩子可千万不能随了娘。
    这长大了还不得是个社会毒瘤？
    羽灵没脸没皮，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没事没事，你儿子当然要随你，随我只能当个地痞流氓，随你好呀，当大老板。”
    “你又知道是个儿子了？”金轩气定神闲地斜她一眼，牵着她的手往花园里走。
    方医生实在不想吃狗粮，但是金公子吩咐过，她不能离开羽灵三步之内，以防万一。
    就听羽灵笑道：“是个女儿也好，可是女儿要是随了你，那以后嫁得出去吗？”
    “而且，你家这么传统，万一我生了个女儿他们赶我走怎么办啊？”她听起来有点苦恼了，方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万事不萦于心的女人为了什么事情苦恼：“你姑姑本来就不喜欢我，你说她是不是嫉妒我把你抢走了？”
    一路上就听她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金轩偶尔低低附和，语调虽然冷淡，可俊眉修目间却始终没浮现出半点不耐。
    那时日光正好，光线打在斑驳的树影上，又落进地面的水坑里，光怪陆离，好不美丽。
    方医生很多次望着那对璧人的背影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无非就是这样。
    方羽灵那样的女人，当真如金公子所说的，聒噪肤浅、任性刁蛮，而且有时候撒起泼来堪称没皮没脸。
    她是怎么追到让全国的名门闺秀都趋之若鹜、芳心暗许的金公子的？
    有人说，她是靠着肚子里的孩子逼婚上位。
    方医生一开始也信了。
    但是后来渐渐的，无数次在这午后的阳光中，她却想，他喜欢的也许不是那个孩子。
    又或者，不仅仅是那个孩子。
    几个月后，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来看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奇怪的是，每次来看她的都是男人。
    一群大老爷们也不知道和她是什么关系，他们关起门来能在房间里聊一下午。
    她从来不避讳男人的拥抱和触碰，甚至有一次让一个长相妖邪肆意的男人脱了她的鞋袜，挽起她的裤脚，为她按摩小腿：“对对，小蓝，就是那，再用点力，嘶……这地方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抽筋，可疼死老子了。我跟你们说，以后你们谁有了媳妇儿不对媳妇儿好，老子就卸了你们脑袋。”
    “老祖宗，你看，何源给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买的礼物。”其中长相最白净可人的青年一脸恶寒地递上一兜子东西：“我劝你直接扔了吧，他直男癌。”
    羽灵笑着打开：“真够分量，辛苦你了红桃。”
    羽灵一拆封，眼睛一亮：“哎呀！我喜欢！”
    她拿着在阳光下比了比：“我小时候可想要这支仿真枪了，这个肯定要给我闺女收着。”
    红桃：“……”
    何源拍着桌子志得意满：“我说什么来着！我就告诉你老祖宗肯定喜欢！”
    身旁还有个满脸漠然出尘的男人冷冷道：“聒噪。”
    于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方医生默默退出房间，心道这都是一屋子什么牛鬼蛇神……
    这位孕妇也是有趣至极的，她脑子里似乎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也不晓得为人妻、为人母需要避嫌。
    金公子好几次来撞上这一幕，一双黑白如水墨般的眼睛里色泽深得能把人吞噬，可却次次都缄默着不吭声。
    直到有一次，又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来看她。
    那人英俊高大，气质斐然，举止温淡有礼，却气魄浑然天成。
    和金金公子的面容，甚至有几分相似。
    他看她的眼神让方医生心里“咯噔”一声。
    那是种，她经常在金公子眼里见到的神情。
    脉脉深情，不诉不离。
    羽灵却不大想理他，别着头，很烦躁地挥开他的手：“我说过八百遍了，江凌，你真为了我好就别再来看我。被他知道了又要生我好几天气的。”
    “你为了一个金轩，连从小到大的朋友都不要了吗？”
    “那你对我做过的事，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该做的吗？”
    那日不欢而散，那男人再没来过。
    方医生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就结束了。
    果然，在沉默压抑了两个星期后，一条惊天绯闻，在海城的空气里爆裂开来。
    新晋的金太太给金公子带了绿帽子，肚子里的种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这消息像是病毒，疯狂地蔓延至海城的大街小巷。
    连一向不喜欢八卦的方医生都听说了。
    她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那对天造地设的贤伉俪。
    可是转念一想，在这位金太太之前，大家都说金公子，是个不近女色的gay。
    如若金公子真是个gay，那金太太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那个叫“江凌”的男人的脸。
    方医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这表面看上去的一往情深，追根究底，就是个骗局吗？
    也对，她原本就和那些男人走得那么近。近到连肢体接触都可以毫不避讳。
    倒是可惜了金公子对她的一番纵容宠爱。
    很长一段时间，权势滔天的金公子都没再带他的太太来过医院。
    不过，他倒是和他的姑姑来过一次。
    拿着两组dna的样本，让他们化验做亲子鉴定。
    化验结果，两组样本之间，并不存在亲子关系。
    金公子当时面色沉凝，凛然的戾气破壁而出，笼罩在周围所有人心上。
    可他还是压着脾气，一字一字地盯着医生问：“这dna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金睿亦是怒得想笑：“dna是你亲眼看着医生和狱医从你身上和她肚子里取出来的，你竟然到现在还在怀疑别人冤枉她？”
    金公子攥紧了手掌，俊美的眉目煞气森然：“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来取我的dna。”金睿伸出手。
    当时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孩子的dna并未取出太多，也是金轩亲眼看着操作的。
    绝无可能出问题。
    至于他这边的样本……
    金睿让医生取了样，又在金轩的全程注视下与之前剩下的他的样本做了对比。
    “如何？”
    医生大气也不敢出，低声回答：“经过亲缘鉴定，这两个样本有百分之九十四的血缘关系，可以确定是姑侄关系。”
    金轩的瞳孔一缩。
    与姑姑的dna有最近的亲缘关系，也就是说，是他本人的样本无疑。
    当时方医生就在门外，亲眼看到男人攥紧拳头猛地捶在了医院的墙壁上，喉咙中溢出低低哑哑的笑，暴躁在他周身如刀锋扫荡着空气，有着将人心一寸寸凌迟的落寞与狠绝。
    又过了一周，金公子面无表情地将妻子带来。
    那时羽灵形容憔悴，方医生很少见到哪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瘦得像她一样。
    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无法开口去问。
    只是按照金公子说的，两个字，引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