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轩幽深如泽的黑眸间寒光一闪,面沉如水,不理会她的挖苦,冷声对护士道:“把她的主治医师叫来。”
从他的角度看,床上的羽灵紧闭着眼睛,一副痛苦纠结之色。
难怪她这两天消停得很,也不去公司和金家闹了。
原来,竟病得这么重。
金轩两步走上前去,在她床前站定。
云黛看着金轩沉静无波的面容,心里有些打鼓,扯了扯凌霄的袖子。
后者低眸瞥了眼袖口的玉指,那细白细白的指头,竟突然让他生出些想攥进掌中的冲动。
他的手已经抬了起来,而后蓦地一顿,回过神。
在云黛不解的眼神中,手掌方向一转,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你头疼吗?”云黛奇怪,刚才还好好的:“要不要去看医生?”
“走吧。”凌霄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率先迈开步子往外走。
金轩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掠过二人的脸,又瞥了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倪振。
倪振被这道不动声色的冷淡目光骇住,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您要是有话和老祖宗单独说,我就先出去了。”
羽灵在心中暗自点头称赞,果然懂事。
可是下一秒,金轩便开口,声音平静冷漠得一成不变:“不必。”
羽灵收在被褥里的手有些僵硬,艰难打了个弯,攥紧。
她不敢睁眼,但还是能感觉到他无风无浪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她脸上。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我只是来看看。”金轩的黑眸里闪过幽幽之色:“她病成这样,想必也听不见我说什么。”
倪振笨口拙舌的,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他还是尽力在留他:“金公子,她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看到您在的话,想必会很开心。”
谁都知道,老祖宗生病是因为他,病好得差不多了还肯留在医院,也是在等他。
羽灵还是闭着眼,睫毛微微地颤着。
金轩脚下一动。
一步上前,遮住了她头顶的灯光。
离得近了,他更看清了她逐渐红润回来的脸色、消失下去的冷汗,以及……起伏不规律的心口。
远山般的俊眉微不可察地一沉,目光也讳莫如深。
不知为何,他突然改了主意,冷声对倪振道:“你先出去。”
倪振心中一紧,不敢说什么,点头而去。
没想到刚拉开门,正好碰见被叫来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恭敬地朝屋里的人打了个招呼:“金公子,听护士说您叫我。”
只见金轩长身如玉立在病床旁边,听到动静,没多大表情地抬眼看向门口。
薄唇翕动,嗓音沉峻如霜,不容置喙:“都出去!不用进来了。”
医生有些懵,看向倪振,皱眉:“不是说病人的病情恶化……”
倪振听着都觉得尴尬。
发个烧而已,又不是什么癌症肿瘤,再恶化能恶化到哪里去?
医生还待说什么,倪振已经伸手不由分说地把人给推出去了。
门外,云黛万分同情地瞧着他,轻声用口型问:“露馅了?”
倪振摇摇头,想了想又复杂地点点头,看向身后紧闭的门:“我也不知道。”
病房里,刚关上房门的金轩并未着急折回床边。
而是抬手关掉了输液管的开关,黑眸里沉淀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羽灵屏住呼吸,没有反应。
金轩毫不留情地出声挑破:“生病都不肯吃药的主,感个冒发个烧就乖乖住到医院来了?”
羽灵抿了下唇,眼睑动了动,杏眸眯成缝隙看向他。
金轩冷笑一声,声音如他的眼神,冰冷无温:“方羽灵,我在和你说话。如果你想跟我谈,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羽灵终于完全打开了眼帘,磨磨蹭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未施粉黛的脸蛋白净又精致,明眸皓齿,生机勃勃。
头发比先前又长了些,过了肩膀,乌黑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透亮。
金轩是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漂亮可以算作是一种气质,无关容貌完美与否,哪怕是穿着病号服就这么散漫随性、大大咧咧地坐着,那种气质也能半点不被遮掩,从骨子里一直渗透周围的空气。
那年,就连从小到大见惯了美人的金轩,都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
有她在的地方,别人是无法抢去半点风头的。
羽灵不知道他那双漆黑无物的眼瞳里到底蓄着什么样的情绪,她能看到的只有表面一层极其伤人的冷。
她咬了下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你过来看我……没关系吗?”
金轩面容未见丝毫松动,嘲弄:“你在决定装病和怂恿云黛在例会上跟我吵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过来看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羽灵的细眉皱紧,言简意赅地解释:“我没有装病。”
她是真的病了。
然而金轩看她的眼神更加简单,明晃晃就写着三个大字,他不信。
“发烧而已,随便是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处理。别告诉我说蓝昊吝啬到连个医生都不给你请的地步。”
羽灵垂下眼帘,望着掌心的纹路:“没有。”
乔涵和表哥都待她不错,也为她请了医生。
只是……
“如果我不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她低声说。
金轩眸色沉得更深了些,如深海的海底,透不进一丝光:“方羽灵,你以为金氏是什么地方,我是你什么人?你想见我我就该让你见?”
羽灵眨眨眼睛瞅着他:“没有啊,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过来。”
她不过就是住了个院嘛。
腿长在他身上,他不想做的事,谁还威胁得了他?
金轩呼吸一窒,胸口无端端涌出更多的恼怒:“你就笃定了我会来?”
羽灵笑开:“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猛地攥拳,良久,脸色重新归于平静:“是,我是来了。”
羽灵听到他这句话的语气,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法解释的慌乱。
这句话和前面每一句都不同,不是被她算计了的恼怒,不是看到她嬉皮笑脸的厌恶,更不是最开始还没进门就对护士厉声说叫医生来的担忧。而是,漠然,不起风浪的漠然,她再也无法撼动他的情绪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再刻意讽刺她什么,而是平静地走到她面前,双眸望着她:“既然我来了,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羽灵一怔。那不祥的预感随着阵阵凉意窜进四肢百骸。
她却像被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半天,才动了下干涩的嘴唇,吐出一个音节:“好。”
金轩颔首,对她的配合表示感谢和满意:“我下面说的话你要记清楚,也好好想想。”
她费力提唇:“你说。”
“今天来,一是放心不下你的身体,二,也是想为了告诉你,我和楚清歌订婚的事,希望你搁在心上。它不是个空穴来风的消息,而是不久以后,她真的会变成我的妻子。”
羽灵的心脏蓦地被人握紧,有森森白骨插进了血肉。
她僵硬了好久,才勉强一笑,无比肯定道:“你不喜欢她!”
“我喜不喜欢她是一回事。”金轩从善如流地接过,竟没有否认:“但是我娶了她,就会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
他的话字字都如针挑断着她的神经,偏偏,却又正直得让人根本找不出错。
“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用功了。”
金轩的语调始终维持在同一个节奏里,不高不低,不远不近,却每个标点符号都存在感十足。
“不管你耍出什么手段心机逼我过来看你,我都不会再来。”
“方羽灵,我们曾经是有过感情的,错过不是错,只是过了。最聪明的做法是好好利用这份感情的余温让我补偿你什么,而不是做尽令人厌恶的事,把它挥霍干净。”
他说得疏淡温和,不带零星的嘲讽讥诮,只是平平淡淡地把一些真相铺开在她眼前。
一滴豆大的眼泪陡然从羽灵曲线美好的脸庞上滑下来。
她还睁着眼睛,褐色的瞳孔上遍布着破碎的纹。
羽灵一直不信,在金轩说出这番话之前,她一直不信,感情是说变就变的东西。
他说完这番话,她才明白。
原来,他不是对她没有感情了。而是他理智上放弃这段感情了。
他还爱她,从他会被她的病情“胁迫”着来医院探病,就能看出这份感情在他心里还是有些重量的。
但男人到底比女人理智很多,他有他的事业,家庭,责任,太多东西。
谁会为了“爱情”两个虚无缥缈的字放弃唾手可得的完美人生呢?
他有漫长的岁月去遗忘,他不愿意再把时间放在与她相互折磨上了。
他累了,也想有个家,也想有个能坚定与他过一辈子的女人。
很可惜,最后他选择的人,不是她。
这种感觉比他直接说“我不爱你了”更加伤人。
这是我爱你,可是我不想同你在一起了,我会慢慢学着放下你。
前者是感情。后者是决定。
绝望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吞没到窒息。
“如果你听懂了我想说的,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回去了。”金轩淡淡道。
最后一次的告别,终究没了歇斯底里的力气。
羽灵痛心不已,却只能生生拔掉心上的刀,重新站起身,轻声开口:“你想说的,我都懂了。”
金轩眸光幽深,还未回应,就听她继续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但是金轩,我还有最后三个要求。你若想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纠缠你,可以,你答应我最后三个要求。”
“否则。”她泪眼朦胧,却狠狠盯着他:“我总有办法时时刻刻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让你不能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