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轩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沙哑,急促在她耳畔道:“我不能让你做傻事。”
厉云天浓眉一蹙,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金睿是什么人?是他仗着厉家撑腰都不敢开枪打的人。
更何况是在人类世界无亲无故的方羽灵。
她如果今天伤了金睿一根汗毛,明天,金家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羽灵不知是不懂他的意思,还是懂了却不在意,轻轻笑了下:“她能随意伤我身边的人,我却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边说边笑出声来:“我一直就知道你们金家权势滔天,却不知道原来这权势是这样用的。”
“就因为她是金睿,是金老爷子的孙女、元首的亲妹妹,你的亲姑姑,所以可以目无王法,可以滥伤无辜。”羽灵笑得很恬然安静,却连带厉云天在内都感觉到了空气中萧瑟晦暗的凉意。
他无端,突然想起上次和成墨通的电话。
乐娆曾在言语间泄露说,羽灵很有可能和魔域方家和蓝家有扯不清的关系。
而魔域负天城方家现任的掌权人方青照,若真是她父亲……
那她母亲,岂不是那位?!
魔域规矩森严,几千年来一直是男人执掌一切。这种局面从未被打破,直到,三十年前。
魔域云城蓝家一位女城主横空出世,震惊四座,以雷霆手段血洗魔域皇室上下,辅佐原魔皇的私生子上位夺权,终结了碧氏的千年历史,被人奉为传奇。
而她,最终就嫁给了方家如今的掌权人,夫妻和睦恩爱,成就了一段佳话。
倘若当真如此,那他大概也就懂了,方羽灵举手投足间的那股有恃无恐,究竟是从何而来。
金轩却无暇思考这许多,把她紧紧抱在怀中,背上的伤口似乎又有开裂的迹象,让他痛得皱眉,眼前一阵发白,咬牙道:“羽灵,你信我,把这件事交给我,我肯定会处理好。”
“你不就是怕我伤了你的亲姑姑么。”羽灵在他怀里懒懒一笑,戳穿他的僵硬:“可是你知道吗?不是只有她金睿才是爹生娘养、才是你们金家的宝贝疙瘩!”
她说着说着,空洞的眸间突然就蓄上了水光,固执得不肯落下:“我的梅花我的方片他们在我眼里同样是不可被替代的!刚才那一枪如果不是何源替我挡了,现在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就是我!你知道吗!”
“他只是我的亲人,而你是我以后要共度一生的男人,我不求你能像他一样为我付出性命,但是金轩,扪心自问,你做的是不是太少了?”
她这句话说得比哪一句都轻。
落在金轩的心上,却沉甸甸的,压着他整颗心都开始不停地往下沉。
是,他做的太少了。
这种膨胀的慌张冲破了血脉,金轩想也不想地压住她的唇。
感受到羽灵的抗拒,他更是魔怔了一般,抵住了她的贝齿,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直到两个人嘴里都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别人的岁月静好,到了她身上,就每次都要搞得伤痕累累,无法收场。
她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她身边的人却从此陷入危难。
“羽灵,是我的错,是我做的少了。”他哑声道:“你别这样,别这么看着我,别咬着自己,出血了,疼。”
金轩的指肚轻轻抚摸上她的嘴唇,又蓦地被手背上砸下来的泪水震得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一刻,他这么希望他能为她去死。
“这笔账我不能算在她头上,就只能算在你头上。”羽灵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你想清楚。”
金轩被她这冷淡的目光摄住,心里泛开的浓烈紧张不知该如何舒缓,汇聚到一起引发的痛楚让他痉挛:“羽灵,就非要这样不可?”
“若我说是呢。”
天地间久久的死寂。
金轩在她额间一吻:“那好。”
说完,放开了她,大步走到厉云天身边,掏出了他腰间的枪。
厉云天脸色一变,忙制止他:“轩,你要干什么!”
金轩面无表情地挥开他:“云天,今天的事不必你替我抗,上头若是怪下来,就全都推给我。”
倘若非要对金睿动手。那么他是全场唯一一个不会在事后被弄死全家的。
一个淡漠无痕的眼神掠向金睿,后者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轩,你……”
她满心都是骇然和恐惧,却动弹不得,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目光射向羽灵,狠狠道:“你这个狐狸精,你就是想看我们姑侄反目,你就是想看轩亲手杀了自己的家人是吗!你怎么这么恶毒,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羽灵很漠然地望着这一幕,嘴角淡淡的有一丝笑弧:“我怎么这么恶毒?当然是跟你学的。”
话音一落,枪响已然在寂静的空气里荡漾开来。
有人应声倒下,金睿浑身僵硬地用余光看清了倒下的影子——是,对何源动手的人。
金轩没有一枪打死那人,而是一脚又踩上了他刚刚被子弹射中的地方。
“三、三公子……呃……”那人痛到呻吟。
看到对方肌肉的紧缩,血液的喷涌,持枪的金轩满脸见怪不怪的漠然,在萧瑟的寒风中显得残忍冷酷到了极致:“谁给你的胆子对我的女人动枪?”
——刚才那一枪如果不是何源替我挡了,现在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就是我!你知道吗!
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觉得有股势不可挡的怒意冲进了脑海,只是被她后面那一句暂时压了下去。
不代表,他就忘了计较。
金睿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
记忆中,那个小小的男孩,永远都是温和有礼。
就算在母亲死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冷淡不近人情,却也远远和“残忍”二字沾不上边。
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是一步步从死气沉沉的地狱踏来,眉间的青筋暴起,五官也戾气惊人。
羽灵也只有最初时略微有些怔然,而后,皱着眉闭上了眼。
一声一声的枪响,带着撕心裂肺的哀叫声此起彼伏。
她的心忽然空了许多,那些堆积起来的仇恨点点化为疲惫,疲惫到她想彻底闭上眼,离开这个地方。
“谁动过蓝瑜的墓。”金轩寡淡无澜道:“自己站出来。”
金睿似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冲到他面前,狠狠抬手就是一巴掌。
却,被金轩一把箍住了手腕:“金睿,现在还没轮到你。”
他眼底封着千万年的寒冰,一眼冻伤了她。
金睿颤抖着叫他的名字:“轩,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是让爷爷知道了,你的命还想不想要了!”
他昨天才被爷爷关在金家老宅里险些打了个半死,连床都下不来,此刻本该躺在家里养伤,却莫名出现在这里。
再犯下这么大的事,以爷爷的脾气,肯定不会轻饶。
厉云天也难得看不下去地管起了闲事,几步冲到金轩身边,要去夺他的枪:“你他妈别再发疯了!方羽灵爱你爱到命都可以不要,她还真能为了个死人的墓和你决裂不成?!”
一句话,正戳中了金轩心底最暗的地方。
暗无天日,只有伤口在不停的溃烂,生疮。
他低低笑了笑,不动声色看了眼那边无动于衷的羽灵,哑声道:“她能。”
她就是能,为了那些人和他决裂。
厉云天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回去。
羽灵仍以同样的姿势站在原地,不同的是微微垂着眼帘,不知所思。
“你们他妈都是脑子长泡,死人比活着的人重要?!”厉云天吼了句:“你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不知道。”金轩眼前已经开始眩晕,背上的伤口正在崩裂,剑眉紧蹙,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可是云天,我不能——”
我不能拿失去她来冒险。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止住:“算了,金轩。”
金轩停了手,步伐有些不稳地走回她身边,深眸锁住她苍白的脸:“怎么?”
羽灵单手扶在小腹上,疲倦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
金轩拧眉,握住她的手,面色不悦:“手这么凉。”
边说边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那原本凌厉的面庞呈现出的是另一种极致的温情和缱绻,在这修罗地狱般飘着血腥味道的墓园里,格格不入:“羽灵,我很快就好,你再等等,我就带你去医院看何源,嗯?”
小心翼翼的温存和试探,惹得人想哭。
羽灵笑了笑:“你惩处再多人也没用,就算杀了他们也没用,你不是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他几乎动手教训了所有人。独独,落下了那一个。
听出羽灵话语中淡淡的无所谓,金轩默默握紧了枪,指节发白,低声哄道:“等我一分钟,我现在去。”
金睿瞪大了眼睛:“轩,你该不会是……”
黑洞洞的枪口,就这么抵在了金轩的腹部。
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呆住。
厉云天再怎么泰然自若的人也瞳孔紧缩:“轩,你!”
“是我家人伤了你的何源,这一枪我来还你。”金轩的语速不快不慢,却让人插不进话去,温柔得像是每次在床上问她舒不舒服,要不要再来:“你看,这样可好?”
羽灵看到这一幕,良久的失神,终于是痴痴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