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为什么要回魔域。”方青照的手掌按在了轮椅的扶手上，不顾凌霄和助理们还在场，俯身与蓝兮冷淡的视线保持齐平，语调沉缓地问，“兮，你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回吗？”
    话音一落，不止蓝兮本人怔住了，就连几步开外的凌霄都无声攥紧了拳头。
    “江凌就算再蠢，也知道女皇是他得罪不起的。同样，我这么轻易就把你救出来，说明他绑了你也不是用来威胁我的。”方青照娓娓道来，每个字都像细细的针，在无形的薄膜上戳破一个洞：“那你说，他为什么胆大包天要去绑你？”
    轮椅上的女人没吭声，脸色忽青忽白。
    凌霄也愕然不已，江凌，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江凌？！
    他为什么胆大包天要去绑架魔域女皇？
    答案显而易见——为了威胁老祖宗。
    “羽灵是为了你才过来的。”方青照直起身体：“这是事实，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想不想承她这个人情，这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从小被她狠心放养在人类世界的女儿……
    蓝兮握着拳，美丽的脸上再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剩下微微的苍老和茫然：“我不懂。”
    “你把你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家族和魔域的统一大业上。”方青照的手掌在她头顶抚了抚：“不懂很正常。”
    就连他，也花了将近半辈子，才逐渐走进了她的心里。
    可是时至今日，方青照仍然不敢确定，如果有一天他和她的家族、江山发生了冲突，她会不会想曾经无数次选择后者一样，同样眼镜也不眨一下地把他丢弃。
    “那，现在要怎么办？”凌霄焦灼道：“你们难道不管她了吗？”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蓝兮低着头：“江凌和青照的事，是他们集团内部的事，青照的叔叔伯伯也占了集团不少股份，他们支持江凌，江凌的存在的就是合法的。我们师出无名，没道理去逮捕他。而魔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发动战争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才让分崩离析的魔域重新统一起来，你明白吗？”
    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发动战争的地方，凌霄笑了。
    说到底，还是羽灵在她眼里值不上这一场动乱作为代价。
    是，一人的性命确实比不过万民的福祉。
    但是这话从一个母亲口中说出来，还是太令人心寒。
    凌霄忍不住闭上眼回想这半年来的一切，在心里无声自问，为什么，每次被牺牲被放弃的，都是羽灵？
    良久，他冷声道：“那江凌绑架女皇——”
    “这件事我不想再听到。”蓝兮忽然冷声制止了他的话，一个含威不露的眼神扫过去：“你最好把它忘记。”
    凌霄后背一寒，懂了她的意思。
    江凌绑架女皇，用的是方家的人，换言之，是方青照的人。
    出了什么事，江凌也可以推的干干净净。
    他就是打定了主意，蓝兮会包庇云泽城方家，不会追究下去，所以才敢下手。
    阿格拉从她的起居室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仿佛看不见眼前尴尬的气氛，公事公办道：“陛下，您要的东西。”
    蓝兮哪怕再虚弱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失礼，撑起女皇的架势，手一推，淡淡疲倦道：“给他。”
    凌霄接过，暂时压下复杂的心绪，把玉扣插进了保险箱的锁眼里。
    摆弄了片刻，“咔哒”一声，箱子应声而开。
    他拿出里面的文件袋，抽出其中的纸张，台头两个大字让凌霄静如止水的眸光蓦地掀起了巨浪——遗嘱。
    他越往下看，心头越是冰凉。
    蓝曦的中文到底不能作为母语，要过来看了两眼，觉得吃力，于是问身旁低头沉思的方青照：“这上面写了什么？”
    方青照按住了眉心，事情比他想得还要严重复杂。
    “江凌曾经计划运营一个庞大的网络王国，进行不法交易，顺便收集全球各大企业的商业机密和各国政客黑材料，操纵党派竞争，赚取暴利。为此，他曾经和楚家的网络科技公司合作，不过后来楚勋发现了他在暗中做的事，他辞去魔域长老的职位，去人类世界做生意，为的就是和血腥划清界限，所以当即就退出了江凌的组织，紧接着就遭到了他的追杀。”
    凌霄微微合眸，回忆着记忆中的“江少”。
    那个不苟言笑，却唯独对老祖宗像春风般温暖和煦的男人。
    他从前就和江少不太亲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出于男人的直觉，觉得他的眼睛太深，太复杂。
    如今再贴合着这份遗嘱里交代的事，他只觉得背上寒芒如刺。
    那时候老祖宗、他们四位jack，都在江少的“组织”里，他们都以为那是个以黑客和代码为兴趣的组织，平时也总会比一比谁写的病毒更高明，却没想，那些东西，原来都被江凌坐收渔翁之利了。
    “遗嘱里还说，他偷出的证据锁在云泽城银行里，要么，就等楚清歌有个三长两短，会被自动交到国际法庭；要么，就等他的亲生女儿拿着信物去取。”
    方青照说完这话，凌霄最先给出反应：“什么叫要么等楚清歌有个三长两短，要么等他亲生女儿拿着信物去取？”
    说得好像，楚清歌不是他亲生女儿一样！
    “信物。”方青照往下读，越读嗓音越沉：“就是打开这个保险箱的钥匙。”
    四周的空气陡然被冻结。一片死寂。
    “这后面，还有一封给他女儿的信。”方青照的目光凝然，继续绷着沙哑的声音，也似是很吃力地读道：“女儿，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
    “够了！”蓝兮猛地打断：“江凌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我饶不了他！”
    凌霄完全不懂她的关注点，揪着自己心里的疑惑不放：“陛下，恕我冒昧，为什么这枚信物会在你手里？”
    “你不用管这么多。”蓝兮眉头紧锁：“羽灵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这封信就留在这里，等她回来我会交给她，你回去吧。”
    她不给凌霄说话的时间，扬声道：“来人，送客。”
    待凌霄被活生生赶出教堂，方青照才背过手，望着她：“决定去救人了？”
    “她是唯一能取出证据的人。”
    方青照似笑非笑，温度寒凉：“说到底还是为了你的大义。”
    “为了什么重要吗？”蓝兮瞪着她：“把她救回来不就行了？”
    “不重要吗？如果你是为了大义而被放弃的那个，你待如何？”
    蓝兮想也不想，平静冷漠地回答：“我甘之如饴。”
    “兮。”方青照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而且，你之所以能说出这番话，大约也是因为你从来没被真正放弃过。”
    她小时候是云城蓝家的千金大小姐，长大了又嫁给云泽城方家的嫡子嫡孙，后来甚至一步登天握上了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懂什么叫被人放弃吗？那是要像羽灵一样。
    从小没有父母的关爱，儿时唯一的朋友是爹妈花钱“买来”的，长大后的朋友们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天人永隔。
    就连爱情，都蹉跎了整整五年的时光也未得善终。
    她这一生都在求而不得中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对于她来说，也许再多一次的放弃，就足够毁灭她整个人生了。
    蓝兮皱眉挥开他的手，还没说话，阿格拉就匆匆踏进了花园，行礼道：“先生，陛下，我们刚刚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江凌已经带着大小姐进了交战区！”
    “交战区？交什么战？”蓝兮急得要从轮椅上起身：“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他们怎么敢交战！”
    “是中国的军人和国际刑警。”阿格拉道：“好像在调查一起绑架案，被绑的正是楚家那位大小姐。”
    方青照沉了眉目：“绑架楚清歌？”
    “看来江凌也被楚勋布下的迷局给骗了。”蓝兮冷笑：“怕是想让那丫头去把他心心念念的证据取出来吧。”
    蓝兮拢好外套，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与天地间的寒风是同出一脉的冷：“马上回魔域，以我云城蓝家的名义调派人手进交战区。先不要轻举妄动，想办法把大小姐带回来就是，一定要避免和任何一方起冲突。”
    方青照听着她的布置，没说话。
    “是！”
    阿格拉领命而去，刚一转头，却听到蓝兮沉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如果，我是说如果，情势到了最严峻的时候。”
    阿格拉回头看向她：“陛下？”
    蓝兮的红唇吐出五个字，漠然至极：“击毙楚清歌。”
    方青照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安排，单手插在兜里，黑眸望着花园里逐渐凋敝的草木。
    “无论如何，云泽城银行的证据必须被取出来。”蓝兮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我不能放任他再继续这样为祸世间了，他必须被逮捕，越快越好。”
    阿格拉迟疑道：“可是只要救回大小姐……不就能取出来了吗……”
    难道说，陛下已经打算好了，救不出大小姐的那种情况吗？
    蓝兮没再和他废话，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从哪里来的，便往哪里去了。
    平静却坚毅的声线散开在空气里：“她是我的女儿，我江蓝兮的女儿。我的决定，她会明白。”
    阿格拉沉默。她这话里颇有种——我蓝兮的女儿就该时刻做好为了天下万民牺牲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