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三界所有至尊都默许并且参与的最伟大时刻，羽灵却突然发现，连通三界的电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份微不足道的小文件。那份文件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可是却足以毁了你，她怕你身败名裂，怕你承受不了这种打击。所以，她什么都不顾了，冲动的黑了所有位面的电脑，只为了删除那个小秘密。”
    凌霄的语调自始至终保持在同一个平淡的维度，却让金轩身影蓦地一震。
    “因为那份文件里记载着你家的这些丑事！因为她害怕这些东西被你知道！她害怕这些东西会毁了你！毁了你全家！因为她从小无父无母，她希望至少在你的世界里留下父母恩爱的影子！因为她爱你，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她为了你不惜背负弥天大罪，一死偿命，可你呢？还有金睿呢？非得把她一次次逼上死路……”
    金轩仿佛突然被扼住咽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难以下咽。
    “行了，凌霄。”羽灵闭上眼，淡淡打断道：“不用说了，都是过去——”
    “你不说他永远都不知道！”凌霄提起这件事就来气，方才方青照打电话告诉他的时候，他整个人怒火攻心，气得快要烧起来了：“你以为老祖宗真是那种为了功名富贵不顾他人死活的人？没有人比她的心更软，可她每次犯错，每次犯杀戒，都他妈是为了你！”
    金轩看着羽灵那沉静姣好的侧颜，忽然眼前有什么颠倒错乱的画面零零碎碎的闪过。
    那是他们在楚氏旧楼里发生的事。
    是他质问她，为什么要黑所有位面的电脑。
    她怎么说？
    ——不为什么，她不想白白的完成这次改革，她想捞取点利益。
    ——我只是从电脑里删了一份无关紧要的小文件而已。是有人在我黑了这些位面的防御系统之后趁虚而入，把那些灵力高手们给……
    ——那份文件和你没有关系，而且牵扯到别人的隐私，所以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那时她脸上明明白白就写着“难言之隐”四个字。
    而他，却用最伤人最锋利的话在她的难言之隐上狠狠扎了一刀——
    “我笑，我这一生清清白白，身边却竟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我所信的背弃我，我所爱的离开我，我所倾尽一切保护的，居然自己把自己逼进穷途末路。”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明知道她的为人。明明，知道的。
    心里痉挛绞痛得厉害，金轩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
    羽灵却不着痕迹地避过，云淡风轻地回望着他，笑：“其实这些都还好，只是世事难料，很多东西阴差阳错着发生，也挺让人难受的。我后来才知道，我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也没有养育我的义务。我是当年被亲生父亲叛离魔域，离开负天城时丢弃的孩子，我现在的爸妈见我可怜所以收养了我。”
    金轩的手微微颤着，嗓音低哑：“丢弃你？为什么？”
    “怕逃不出魔域追杀，死在半途中啊。等他安定下来，想偷偷回去找我时，已经找不到了。几个月后他找到了另一个女婴，年纪和我差不多大，长得也像我，就当做我养到了现在。”羽灵回答：“那是我爸爸以前在外面养的小三的女儿，只是他原先不知道，那个女人也为他生了个女儿，直到我丢失了，那个女人才把她的私生女推出来。”
    “至于我父母，他们之所以把我养在人类世界的海城，是因为他们那些年在统一魔域，杀戮不断，不愿意让我再在那种环境里长大，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我养母不愿意因为我分心，妨碍她的统一大业。”
    “和你结婚以后，有段时间你经常看我往外跑，是因为我雇了私家侦探调查当年的事。”
    “他们大概查清了来龙去脉，所以我去了趟魔域拿结果，可是，知道了结果，也拿到了信物又能怎么样？我亲生父亲已经因为我黑了那份文件，和那些灵力高手们一样，当场惨死。我连和他相认，或者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羽灵眯着眼睛回忆着当年的事，说到最后几个字，再冷静的话音也盖不住深深的疼。
    小三的女儿。
    和她长得像……
    金轩猛地想起什么：“你父亲是——”
    羽灵笑望着他，缓慢地吐出三个字：“楚勋。那个三儿的女儿，就是楚清歌。”
    金轩简直无法想象，那是她追寻了一辈子的亲情，但是为了他，又一次亲手毁掉，与生父失之交臂，甚至，连累得他死在她手里……
    那种感觉，锥心刺骨，追悔莫及，都难以形容愧恨悲痛于万一。
    已经不需要再多问什么，金轩全都想通了。
    想通了五年前他准备得那么充分，和各方至尊谈判，付出种种代价去交换保释她，可她一言不发就在法庭上认罪的理由。
    不为别的，只为，她变相害死了自己的生父。
    而他误会了她这么多年，误会她当年认罪是去替江凌顶罪——怎么会呢，她甚至不知道在背后捅了她一刀的人是江凌和金睿，又何来替他顶罪一说？
    江凌从事的全是罪恶滔天的非法生意，肯定不希望变革成功，否则他和他的追随者们不管在做什么，做的多隐蔽，都不可能逃过三界各方至尊们随时随地的联网清查。
    为了自己打造的黑暗帝国野心，他不惜在正式启动那次变革进程时，和金睿联手投下了那个小小的秘密，乱了羽灵的心，让她为了帮金轩保守身世秘密，掉进最可怕的陷阱里。
    在她黑了各个位面的电脑时，江凌趁势入侵痛下杀手，在所有位面灵力高手们最没有防备时，把他们在一瞬间全部击毙。
    金睿这么仇恨羽灵，肯定也在其中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就像害死羽灵肚子里这个孩子一样，是他俩联手害的羽灵。
    金睿是为了置羽灵于死地，江凌则是为了防止自己受制于三界至尊们。
    那日在鬼屋里，一个小小的全息投影就把羽灵吓成了那样。
    她一遍一遍地抱头痛哭说，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害死她爸爸的。
    他只顾着冲进去救她出来，却没有深究，是什么东西困住了她的心，这么多年。
    其实稍微认真看看，便能看出端倪。
    稍微仔细想想，便能想通因果。
    为什么不曾驻足在她身边好好问问？
    又怎么会，她不说，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人比比皆是，可是没有一个人的付出让他这样撕心裂肺感同身受的在意。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为了他眼睛也不眨地牺牲自己的亲情、友情、自由，乃至性命，却默默不发一言。
    他在地牢里带楚清歌走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他在电话里告诉她回不去，让她找姑姑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羽灵背弃了她的全天下，可就连她想从他身上索要的那些东西都那样渺小卑微。
    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但他明白，是他错了。
    他的自以为是，险些害死了她。
    光是她为他做的这些，就够他偿还几辈子了。
    更遑论，他还是那样爱她。
    金轩站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看到她脸上再无喜悲的、平静到死寂的神色，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她一同寂灭、死去。
    他甚至不敢碰她，只是僵硬地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又不敢造次。
    “羽灵。”
    羽灵听到他出声，微微抬眼睐过去，看到了他眸中黑漆漆的——那是水光？
    金轩单脚轻轻向后撤了一步，手工皮鞋在柏油路上擦出寂寥的声响，而后他巍峨如山的身影就这么低了下去。
    连带着凌霄在内，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狠狠震住。
    金轩，竟跪在了她面前：“是我错了，是金轩错了。”
    黑浪翻涌，寒风激荡，羽灵低眉望着金轩那张沾着血污却依然俊朗的脸，突然想，这六年，终于是熬到了头。
    她有时被他讽刺得疼了，也会赌气地想，当他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疼，会不会悔。
    会不会，对她再好一些。
    如今她对他再没有任何期待，两人之间，只剩下这单膝一跪了。
    “求婚吗？”羽灵淡淡地扬起唇角，伸手取下左手他套上的戒指：“这东西你已经给过我两次了，事不过三，你不用送我第三次了。”
    她在指尖把玩着那枚小巧玲珑却价值连城的东西，金轩脸色顿时煞白得厉害，浑身的伤都没有这一刻她脸上的凉薄让他感到痛苦和慌乱。
    然而许多话堵在喉咙里，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我做的那些事我从没后悔过，但是金轩，你看到了，”她摊开双臂：“我身边再没有任何可以给你的东西了，而我也曾经对自己发誓说，除非这条路走到尽头，否则我永远不会教你知道那些事情。”
    现在，就是到了头。
    金轩被她轻飘飘几句话震得肝胆俱裂，黑眸裂开缝隙，痛得整个人都在颤：“不，羽灵……”
    羽灵扬手，有什么东西在夜空中划过一道亮晶晶的弧线。
    沉入大海，浪花依旧拍打着崖岸。
    那小小的戒指很快不见踪影，在这片偌大的海域里，一切都微不足道。
    “以前我想要的，你不给我。现在你想给的，我不愿要了。”
    “我间接害死过我的生父，这件事困扰了我五年时间，所以我明白，你对金睿下不去手的心情。毕竟，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羽灵从地上捡起了那把他脱手的枪，拂去枪管上莫须有的尘埃：“我也知道，哪怕杀了她，我的孩子也不会回来了。但是金轩，这是因果报应，如果不杀她，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无法终结这一切，便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说着，她绕过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将枪口远远对准了金睿的头：“从今天起，你可以拿我当你的杀母仇人来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