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想太多,毕竟这半年来她也已经适应了用轮椅行走,简单的近距离移动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后来佣人无意间一段聊天却让颜箐吓出一身冷汗。
其中一人说:“小公主正在换牙,太太不准她吃甜食,你们都注意着点。”
另一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太太前几天让我们把果汁都搬到阁楼去了。”
颜箐刚关上洗菜的水龙头,听到这话猛地变了脸色。
阁楼?她赶紧甩干了手上的水小跑上了楼。
厉云天刚从金轩房间出来,正好看到颜箐着急忙慌的背影,眉心稍稍一沉,未多做思索就跟了上去。
却在楼梯的转角处听到颜箐一声惊呼:“你——”
羽灵也没料到这一幕会被人撞见。
此时的她,正单手扶着阁楼的楼梯,两只脚踩在高低不同的两块踏板上,另一只手抱着两瓶果汁,动作虽然不比他们那些当兵的人灵活敏捷,但也绝不像是个粉碎性骨折的病人。
而一旁的轮椅上空空荡荡,只有半条盖腿用的毛毯被随意扔在那里。
厉云天怕被人察觉,并没有上楼,只是在拐角处无人可见的地方皱眉听着她们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了?”颜箐震愕不已,她明明记得半年前她还……
“嘘。”羽灵怕她胡乱嚷嚷,赶紧从梯子上跳下来,顺手把果汁扔到轮椅上,上前堵住了她的嘴:“你小点声!”
颜箐用了半分钟才消化了这件事,却还是云里雾里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狐疑将羽灵打量了个遍,迟疑道:“你已经好了?”
羽灵胡乱“嗯”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
颜箐身为军人,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敏锐,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审视的眼神盯着羽灵,一字一字问道:“你其实根本没受伤是不是?”
羽灵被她这冷厉的一眼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她抿了下唇,心虚地往后退了退:“这个……”
她和颜箐见过几次归见过几次,可是说到底也不太熟悉对方的性格。
只觉得大约军人都是耿直坦白、嫉恶如仇,肯定是讨厌透了被人欺骗利用的。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道:“受伤还是受了的。”
就是……没那么严重而已。
颜箐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冷笑一声。
羽灵抱着果汁重新坐回轮椅上,镇定下来,郑重其事地抬头看向她:“拜托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这半年来,金公子对她有多宠多爱多百依百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到头来这个女人其实一直是在装病?!
饶是颜箐这么佛性的人都觉得脑袋上蹭蹭冒火,“你如果不肯原谅他,不想好好和他在一起,不愿意等他,直说就好了,何必这样装模作样的折磨他!”
她这一通脾气发完,羽灵却在她的怒火中微微扬了下唇角,笑得安然温静。
“谁说我不肯原谅他,不想好好和他在一起,不愿意等他了?”她挑了下眉,如月的黛眉间有妩媚风情自成一脉:“正相反,因为我原谅他了,因为我想好好和他在一起,也因为我想等他。”
“你——”
“你喜欢厉云天是不是?”羽灵问。
颜箐的气焰霎时间被浇灭了一半,厉云天三个字直直插进了她的软肋里。
她攥紧拳头,瞪着她:“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羽灵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嗓音淡淡凉凉的:“如果你的厉少执行任务的时候废了一条腿,你会照顾他一辈子?”
“会!”颜箐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后又脸红了下,疑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个拐角之隔,厉云天还在为她那个斩钉截铁的“会”字而怔然出神。几秒后,大掌一寸寸收拢,鹰眸中翻涌起深深的情绪。
楼上还是羽灵沉静的话音,如淙淙流水,温凉静敛:“他会对你感恩戴德?”
颜箐一愣。旋即,英气的黛眉慢慢拧了起来。
厉云天不会。非但不会感恩戴德,估计连见都不会见她。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拉进距离的办法是感同身受。”羽灵道:“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怜悯,而是蹲下来和他拥有同一片视野。”
颜箐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还是觉得荒唐:“你……可你根本就是装的……”
“这重要吗?”羽灵淡然反问:“原本心里有疙瘩的人就是他不是我,如果我好端端站在他眼前,就算我说一百句我爱他他也不会信。不如我坐在轮椅上抱他一下。”
“你就这么肯定这招对他有用?”颜箐摇头:“你没想过他有一天知道了你在骗他——”
“所以我拜托你。”羽灵重新看向她:“不要告诉他。”
颜箐还待说什么,楼下却传来微微的动静。
是卧室里刚刚做完检查的金轩驱着轮椅出来,听到动静,皱着眉抬头望着楼上无法看到的地方:“羽灵,是你在楼上吗?”
颜箐一瞬间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却听最该心虚的羽灵平静地回答:“是我,我带颜箐上来让她帮我拿点饮料。”
金轩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不悦:“下次这种事交给佣人就好。”
羽灵微微一翘嘴角:“好。”
颜箐于是被“半强迫”地抱着两瓶饮料下了楼。行过转角却一眼看到暗处的影子。
她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饮料脱了手,被厉云天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眉目凛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薄唇吐出冷冽无情的字眼,硬邦邦的,一副训诫下属的口吻:“你手里的要是个地雷,你也这样扔出去?”
颜箐知道这位少将从来就看她不顺眼,左右都要怼她一句才开心。
她原想翻个白眼就离开,可又想起楼上的羽灵,脸色一白,左思右想了一番,小心试探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厉云天无动于衷地反问:“你是想问我听见多少了吧。”
“……”颜箐心一沉,他怕是都听见了。
她抿了抿唇,道:“你会告诉金轩吗?”
厉云天径自往楼下走,头也没回:“你希望我告诉他?”
颜箐摇头:“不希望。”
厉云天的背影却忽然一停,回过头来,逆光对着她,表情看不分明:“刚才不是还觉得她消遣金轩的感情?”
颜箐犹豫了下,坦然道:“是我一开始没想明白。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还有未来的一辈子,要如何相处,有他们的一套规矩。”
做人,要讲规矩。厉云天教她的。
“她也不容易。”颜箐叹了口气:“半年都在轮椅上度过,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发现。残疾人的生活到底比普通人不方便……”
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羽灵却这么不动声色地坚持了这么久。
如果不是今天被她撞破,她都要被她的演技折服了。
要有多用心,才能演得如此逼真?而她的表演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金轩一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她能这样装一辈子吗?
颜箐低头瞧着脚下的楼梯,明明心里划过的是个问句,她却仿佛已经在安静的空气里听到了心底那个肯定的答案——
羽灵能。她甚至不清楚这种没有理由的坚决是从何而来。
只是想起羽灵那副沉静安然的表情,她无端这样觉得。
她没看到,厉云天浸在昏暗光线里的唇角轻轻一弯,只听到他的语气依然冷漠如初:“你以为金轩是傻的?”
颜箐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上心的时候,她哪怕是皱一下眉,他都会追究到底。羽灵就算瞒得再天衣无缝,又怎么瞒得过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
何况,那还是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
颜箐却觉得震惊:“你是说……金轩他早就……”
早就知道了?
厉云天重新转身往下走,淡淡留下一句:“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厉云天平静地想,如果那个人是她颜箐,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拆穿。
就算是,为了再强的自尊心,都不会。
颜箐独自站在空旷的楼道里,眼睛一眨,忽然没有缘由地落了泪。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啊。
一个装疯,一个卖傻。
一个拼尽全力为了对方扮演残缺。一个默默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从不戳穿。
撒谎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一个谎言她准备撒一辈子。
而金轩就在她为他精心制造的这场骗局里默默积蓄力量,所以他那么努力地参与着复健治疗。
不只是为了自己站起来,也是为了能让她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颜箐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怔怔出神。
一年后,还是金家老宅,还是大雪纷飞。
伴随着婴儿嘹亮的哭声,疼了大半夜的羽灵,终于顺利诞下了一下男婴,医生护士都擦了擦满头冷汗,看向一直紧张待在产房里,紧紧握着羽灵手的金公子。
给羽灵吊上点滴,金轩示意医生护士出去,一直静候在院子里的陈谦,赶紧给这群医护人员都封了大红包,派人送他们离开。
云黛、凌霄、蓝昊、乔涵、厉云天、颜箐、成墨、乐娆等人,互相会意的看了看,金轩和羽灵,总算圆满了。
金轩的腿,一年前好了之后,两人就决定再要一个孩子,给念念做个伴儿,如今终于儿女双全,再无遗憾。
就在这时,忽然四周的温度,凭空下降了几度,原本就是大雪纷飞,还要更冷几度吗?
下雪时,一般来说,温度都不会骤然降低,化雪才会冷的呀。
众人诧异的循着寒意笼罩的来源看去,然而除了蓝昊和乔涵,以及同样来自魔域的凌霄,其他人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阴冷的气息在靠近。
只见风雪中,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袖挽清风,施施然的而来。
颀长高大的身影一袭玄衣,宽袍大氅,正是冥帝大人赫连澈。
娇小玲珑红裙如火的那个,自然就是他的冥后小舞。
身后,是白色帽子,白发拂面,一双邪气的凤眼微微眯着,如血的红唇勾起一抹坏笑的七爷白无常。
还有一大片的阴森鬼气弥漫着,想必是跟随着冥帝大人和冥后而来的随从。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冥帝大人还能显化出实体,翩然而至。不过,白无常等人,停在了院门外。
只有冥帝大人和冥小舞,翩然进了院子。
蓝昊、乔涵和凌霄正要开口,冥小舞食指压在唇上,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云黛、厉云天和颜箐他们,意思是别惊动了他们这几个人类。
乔涵他们了然的点头,于是,云黛、厉云天和颜箐只觉得一股阴风袭过,骤然一冷,却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常,冥帝大人和冥小舞,就已经飘然而过,进了金轩和羽灵的卧室。
冥帝大人端详了一下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小婴儿,才刚出生,小家伙的周身,就弥漫着强大的灵力场,分明就是天生的神之子,而且,尊贵不可言。
正坐在床边,握着羽灵的手的金轩,松开她的手,起身道:“冥帝大人有何指教?”
赫连澈淡淡一笑:“送你们一份礼。”
冥小舞在他刚才的椅子上坐下,握住了羽灵的手,绵绵不断的灵力,循着羽灵的手腕,输入她体内,缓和她因为生产所致的疲累和疼痛,激发她潜藏在意念深处的前世灵力。
她甜糯温柔的语气问:“羽灵,你希望蓝瑜和慕辰复活吗?”
羽灵浑身一震,金轩的眸光也骤然一变,回头看向冥小舞。
羽灵迟疑道:“小舞娘娘什么意思?”
“蓝瑜和慕辰的魂魄,到了冥府后,就一直被澈单独收敛起来,并没有让他们直接入轮回。”
“为什么?”羽灵不解。
冥小舞笑道:“蓝瑜和慕辰的死,不是你和金轩的心结吗?就算你们现在已经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了,他俩还是你心里的隐痛吧。”
羽灵苦笑:“所以呢?”
“神之子已经出生,你和金轩就可以循着这个机缘,回到苍龙界。只要金轩回归神位,再次成为万龙之王,众神之神,就可以用他的无边法力和神之血,赋予蓝瑜的骨灰,和慕辰的遗体,重新恢复血肉之躯的力量。”
金轩和羽灵再次震颤了一下,羽灵的手,不由得握紧冥小舞的手:“他俩都可以,再次复活?”
“对。他俩的魂魄,就在澈的衣袖里笼着。你和金轩,是希望他俩入轮回,重新投胎转世,还是,你陪着金轩,回苍龙界,让金轩以众神之神风连烲的无边法力和神之血,赋予他们再一次的生命?如果回苍龙界了,金轩就要担负起万龙之王的责任,不能再继续逗留尘世了。”
“江凌呢?他不可以复活吗?”
“不能,他的执念太强烈,他的魂魄,如今还在血海炼狱沉沦,除非能放下那些执念和杀意,否则,谁也救赎不了他,复活不了他,就连轮回也不能。”
“那念念呢?”
“她是在你们作为凡人时的孩子,不是神之子,但是,她拥有你们一半的神血,天赋和根骨都不是普通人,只要好好修炼,要不了几年,也可以飞升神界的。”
让蓝瑜和慕辰复活,还是轮回,羽灵自然是选择前者,她看向金轩:“你可以放下国家元首之子,军部最高主席嫡长孙的身份,和千亿身价,回苍龙界吗?”
金轩淡淡反问:“除了你,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滞留人间,还是回归苍龙界,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活这百年,还是作为神,长生不老,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羽灵在不在他的身边。
只要生命里有她,刀山火海,还是神仙之境,他都一往无前。
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前生今世千重劫,终不负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