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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阴十九的尖酸刻薄从阴天澹的口吻中就能知晓一二,他此番说出话来难以入耳。
    蓝小玉虎牙一磕,聿衡与她亦不过第二次见面,要说交情不如说相交不善,但那鬼怪毕竟是夜阙君身边的人,阴十九口无遮拦,说的好像她蓝小玉与人不如与鬼为善!
    蓝小玉确实认识不少的鬼差,她面对孙道陵心中有愧又不得放肆,硬生生要吃这一瘪。
    反是夜阙君那长眸一扫,梅上月白一般讪笑默然:“这老头的舌-头,怕是不要也罢。”他言语轻巧,字音落尾余袅。
    阴十九当然听到了,他反而怒瞪了蓝小玉一眼,那不得近身的鬼物倒是如此维护蓝小玉,方才那两根手指不过是种警告,他要杀自己易如反掌。
    阴十九心知与那鬼神无法硬碰硬,光靠着自己当然不是对手,先不说那夜阙君,就连被无为道人困在阵中的那只恶鬼,都还未摸清底子。
    所以这老头子很是有一种敢怒不敢言的味道在里头,才想着如何先把阵中相助的恶鬼收的服服帖帖,就顿觉迎风劈着自己的脑门就过来了!
    他肩膀子上被人狠狠一掐,顺着力道整个人都翻身打了个滚,摔的是大腿骨都发颤,那道冷风贴着耳朵廓子就掠过去了。
    “死老鬼!这种时候发什么呆,还要不要命了!”孙道陵夹着怒气的声音传来,要不是他眼明手快,这阴十九怕是脸都能给削去了大半。
    阴十九回过神来冷汗涔涔,一咕噜从地上爬起身,多亏了孙道陵,否则别说舌-头,脑袋都没了。
    再一看那阵中恶鬼,竟还对着自己巧笑倩兮,生生一副“没死?那真是可惜”了的表情,隐约透露的神情就像是夜里爬出来的鬼魅,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这家伙想必是听到了夜阙君的话,瞧瞧,他所作所为可都在执行着“那位大人”的意思。
    呸!还真是听话,就像一条跟着主人的狗!
    阴十九龇牙咧嘴,眼神里索性也换上浓浓的嘲讽,这样就想让他九无山知难而退的让步——那是绝无可能的!
    阴十九再次勒住红绳一甩,在自己的臂膀上绕了几个圈,铃铛“叮当叮当”猛烈作响,几乎在夜风里要飞满整个山头不停歇。
    “小老儿,几十年了,也就这点本事。”聿衡话语轻松丝毫没将这铃声放在心上,但不察皱眉一蹙便能知他是强作的镇定无碍。
    无为道人可不会被这鬼怪欺骗,他冷冷哼息了声:“结阵!”这一声倒是喊的极为大,颇有些震得梅花飘零的气势。
    他才不管这鬼物会是死是活,率先捏起红绳,走步天罡,以指诀为符,双手拽着绳铃,跃身就凌空画下一道咒言,指尖就仿佛能引导这虚无的符咒,他点指在红绳之上,只见——金色的纹路分秒就穿梭在绳上,就好像一条条小蛇盘踞其身。
    老头子动作灵活的不得了,随着这一声喝,他不等孙道陵与阴十九的行动,将绳结拉扯,一下子就缩小了红绳的范围,显然待那绳子越来越紧,只会束缚住聿衡的身形无法动弹。
    聿衡见着无为道人起阵,他退却一步,后背灼烫,竟然已经触碰到了红线的边缘!
    比想象中的快。
    他“嘁”了声旋身就躲过勒逼而来的铃铛,触碰到他的袍角作响个不停,那声音就好像是什么缠绕捆缚你的绳索,牢牢的紧跟不罢休,聿衡抿了唇角一咧,“呲”的露出两颗鬼性的獠牙,他扭头伸手一把抓住红绳。
    那些裹住绳子的金线就好像小泥鳅“哧溜哧溜”的往他的手臂经脉里钻,令脉络都清晰可见。
    蓝小玉看的大惊失色,就算她不懂这是个什么阵法可也知道,金粉金线这些东西被施了术对鬼物的伤害不小,在僵尸山洞里的时候她就曾经试图用金粉画符。
    聿衡这副鬼样子明显是受到了影响,无为道人的阵法多有高深,在里头下了多少的符咒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僵持绝不是办法!
    看看人家连獠牙尖指都露出来了。
    “你们不去帮他吗?!”蓝小玉张着口着实着急的询问身侧的鸟嘴鱼鳃,怎么这些个同僚都不去帮他们的朋友,简直是要见死不救啊。
    “用不着你费心。”黄蜂冷言冷语,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聿衡的身影。
    蓝小玉被黄蜂一记给堵了回来,却见那鬼差唇角微微有些勾起,她便知道自己八成又白担心了——
    聿衡是谁,她不知道。
    所以她只能看到,那鬼怪本就生的凤眉修目的,配着裸-露出的獠牙竟是有几分削骨割肉的妖气,捏着红线的手再疼痛也不放,指骨的骨骼都好像扭曲变异一般的跳动着,他的袖袍也长及半身,月牙之白的辉色落下半片阴云。
    谁也没看到那家伙手中是如何多了东西,那半杆子不轻不重的软刃直直切割在红绳之上,不锋利。
    一点也不锋利,却像是刀剑。
    “嗡”的一声,绳断如弦,霎时所有的力道都分崩离析了开来。
    无为道人被反弹松懈的劲道一撞,身体后仰踉跄三步才未跌倒,孙道陵和阴十九也没好到哪里,两人互相扶持这才稳住了身形。
    瞬间,满天落下的金色粉末带着红梅的花瓣好像倾盆大雨一下洗劫整个降梅观。
    红梅入阵。
    蓝小玉瞠目结舌,头顶就被墨色的水云长袖遮挡,夜阙君的动作像是自然而然,这些红梅都片片如刃,若是一不小心,怕连人也要伤及。
    虽然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但是蓝小玉心底里还是因为那家伙不经意间的行为感到受宠若惊。
    聿衡呢,那鬼怪站地直挺挺的,就像跟无为道人杠上了,任由漫天花雨飘零打落在他身上不闪不躲,袍子上免不了被割开了数道口子。
    无为道人一经站稳,就瞪眼看去,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所以看起来无比郑重,至少孙道陵和阴十九还从未见过这老头子如此严肃冷面的时候。
    原因并不难猜。
    他的梅花入阵被那叫聿衡的鬼怪轻而易举的破了,却只令他受了些伤。
    若无为道人再不拿出点真本事,恐怕不光丢了三清道会的脸,就连老道人也难以将降梅观立足。
    可众人心中都明了,连无为道人都无法轻松克敌,那么其他人的单打独斗根本成不了气候。
    聿衡一手垂在袖下,有些液体滴滴落下,不知道是血迹还是被刚才抓着红绳被腐蚀的浊液,指骨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动作,像在要将骨头重回归位,而另一手呢。
    无为道人现在才看清楚,聿衡另一手中是一支毛笔。
    蓝小玉恍然大悟,不错不错——沉香玉扣的毛笔,她第一次见到聿衡的时候他的这支笔就是被夜阙君给折了。
    那毛笔的笔尖泛白点染着斑斑墨迹,像是常年书写之用,就是那柔软的毛尖像刀刃般割断了红绳。
    蓝小玉当时也有心一问,究竟何等鬼物会用这种东西当成自个儿的武器。
    她想不通就未再想过,也是今夜再见心中震惊之下倒是有了两分猜测。
    但——那怎么可能。
    别说蓝小玉不敢置信,就连无为道人也突地面如死灰,甚至频频摇头,扭着脑袋去看孙道陵。
    孙道陵与阴十九以及身后那一众的道人们窃窃私语着,谁也不敢下定论。
    无为道人只管盯着那只细长的笔端,聿衡悻悻笑了声,转手就把玩了两把,这毛笔儿在他手中可是听话的不得了。
    “勾魂笔。”无为道人咳了下,他的眼神转到了聿衡的脸上,想来是老头儿几十年都未曾见过这老鬼的武器,今日得见,却心下大惊。
    他根本不知聿衡的身份。
    几十年前未知,如今也不过是猜测。
    “勾魂笔……”他又喃喃的自言自语。
    孙道陵听到了:“勾魂笔?玄诚你莫要叫他骗了!”孙道陵朝着无为道人一喝。
    勾魂笔是何物,道人们很清楚,但要说眼前的鬼物就是那家伙——
    简直可笑!
    无为道人抬手制止了孙道陵接下去的话,他摇摇头:“你我今日若犯下了大错,便也是错在,不应与鬼相交,错在,你我技不如人。”他咬咬牙尖,转向聿衡,“当年我未知你身份,今日尔有勾魂笔在手,也不由得我多言,”他顿了顿声,“来者可是,罚恶司,判官。”
    阴阳勾魂,判官执。
    无为道人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判官。
    眼前的鬼物竟然是十殿判官不成?!
    在场者不少是从未见过鬼怪的,比如汪半山之流,即便是与鬼物打交道的孙道陵之辈也未必能见得阴司们的真身。
    那些更像是只存在在看不见的世界的人物,如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跟前。
    “聿衡是判官?”蓝小玉也没少吃惊,她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可没想到“身居高位”。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黄蜂大概是永远不会和蓝小玉好言好语的,在他的眼中,蓝小玉是个十足十的麻烦精,夜阙君放纵她就罢了,今日连聿衡大人也被牵扯进来。
    聿衡听闻无为道人的话反是退身笑言:“老头儿你既不肯善罢甘休,又何必知我名讳身职。”他今夜毁了封禽翼,无为道人绝不会放过他,他虽话不多,但也是承认了。
    阴十九的眼神在聿衡和无为道人之间转悠了两圈,最后和孙道陵互看了眼:“阴阳两界本不相干,但只因尔等阴司扰乱人间,杀我徒儿,毁人圣物,难道你们地府就没有规矩了?!”他的话也是说给无为道人听的。
    “不错,”无为道人的后槽牙一扣,“修道之人与阴司本无相碍,我应敬你身为判官执掌冥狱生死,然今夜你乱我降梅观,便是我三清道祖亦难再忍。”这几句也着实是他的肺腑,聿衡的身份令他咋舌,他并没有把握能对付得了这等老鬼,但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清道祖在天之灵,难道就没有看着他们这些后辈是如何丢祖宗的脸吗?——无为道人不敢苟同,所以他不得不为之。
    “今夜之事,”他一字一句,“生、死、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