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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春风一夜
    难得的,夜阙君居然愣了一下,许也是没有料到蓝小玉的回答。
    他的眼神有所烁动,似在衡量这些对话:“它恐怕就是孙道陵为你续下的那一缕幽魂。”这样解释才说的通,但——
    “续命还魂怎么可能对我的身体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蓝小玉有自己的疑问,她本出生闾山道门,对这古里古怪的事接触不少,道人续命借魂,不过是三魂中的一缕,本就不可能影响活人的意志,即便存在离魂症状,也绝不可能反客为主来控制她的身体。
    这个问题也是夜阙君一直在困惑的,那缕魂魄着实比其他的幽魂更具有自我的意识和主张,又或者它吞食锁灵塔的那些阴灵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频繁的控制蓝小玉?这简直匪夷所思。
    “除了这些你还记得什么?”现在毫无方向下手,只能依靠蓝小玉的点滴记忆。
    蓝小玉摇摇头,那女鬼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可真是一点儿也没手下留情,明明没有舌-头却还能在梦里对她——蓝小玉想到这里身上都要莫名打个激灵。
    “想到了?”夜阙君看她的样子就知晓一二。
    “她没有舌-头,”蓝小玉说的很是坚定也确信,“她的舌-头被人拔去了……”她还记得第一次梦见那个女鬼,手指要从喉咙里抠出她的舌-头一般。
    真像是,以命抵命,女鬼所承受的,必要蓝小玉感同身受!
    “拔舌之罪,”夜阙君垂眸略一思虑,眼神微有动荡却掩饰的极好,“这罪名可不小。”
    恶鬼既然受了拔舌之刑,就说明还有其他刑罚缠身,尤其看它的样子似是怨气深重无法脱离,夜阙君倒不由想到孙道陵死的那个晚上。
    听它的口气,显然与自己是个“旧识”。
    呵,这冥府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有冤有仇的不计其数,他夜阙君有必要记得这样的无名小卒么。
    “它……它究竟是什么东西……”蓝小玉咽了下口水,突然觉得有些诡异的后怕,她不知道孙道陵给自己续下了什么魂,那东西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她抚上自己的脸庞,竟然产生一种那并不是自己的的感觉,这种感觉可怕又陌生,如果——如果自己不再是自己——如果有一天——有一天它占据了整个身体。
    那么,蓝小玉是谁,谁又是蓝小玉。
    还是,蓝小玉其实根本不存在,十六年前就不曾存在过。
    她的脑中突然涌现了无数乱七八糟连自己都根本不可能回答的问题。
    夜阙君狭长的眼眸一眯,抬手就扣住了那小姑娘的下颔,他凑到她跟前,看那双眼中充满的慌乱和迷茫,带着满满的不知所措,也许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令她对自个儿也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拿这种问题来为难自己,可真不像你。”他的口气有些微凉,也不知道里面是包含着有趣还是讪意,蓝小玉很多的时候没心没肺惯了,可认真起来了却也是没人挡得住那脚步的,曾几何时要那么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甚至自我怀疑。
    蓝小玉这次没有挣脱,她甚至懒得动弹一下,她瞧着夜阙君几乎平视一般的眼眸,她说过从第一次见到他,蓝小玉就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的都是灰烬都是深渊,因为那无垠的浩瀚中倒影不出任何的颜色和景致,而现在,她从那墨色琉璃一般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正失魂落魄的脸。
    毫无生气、毫无血色。
    一点也不像蓝小玉。
    呵,她也泛着凉意自嘲的笑了下,闭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蓝小玉,现在的你,”夜阙君的口吻轻巧,就仿佛绽开在自己的耳朵边,蓝小玉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廓触动了发丝,“是、谁、呢。”
    现在的你,究竟是谁。
    蓝小玉唇角泯了泯,她似从鼻息间悄悄落出一息感慨,再睁开眼的那瞬,眼瞳中浸润着水渍,她看到夜阙君看着自己的眉目温和,与当初一如既往。
    仿佛从头至尾,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他。
    她就突然笑了,伸手搂过他的颈项:“我是蓝小玉,我杀过人也救过人,当过半吊子的小道士,骗过人也被人骗过,信过人也曾所托非人,”她的声音一哑,眼泪就从眼角滑了下去,好像这二十来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现在回溯过往,竟分分毫毫在眼前闪过,都是云烟雾饶,模模糊糊,“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我一无所知。”她顿了顿,笑的几乎带着两分明丽,那是着许多日来谁也没有见过的笑意了。
    “我有时候知错不改、执迷不悟,”看啊,那些老家伙们的屡教我从未曾真正听进心里去,“怙顽不悛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她微微眯起眼的表情有意思极了,就好像现在她在夜阙君面前占据了主导的地位。
    夜阙君歪了歪脑袋,蓝小玉叹了叹气凑上前去,细小的亲吻就落在他的唇角:“我遇到一个人,觉得不枉此生。”
    夜阙君的手顿了下,他从蓝小玉的唇角尝到馨甜也尝到苦涩,尝到无可奈何也尝到无奈为之。
    她趁失神一瞬错过那好看的唇形,温软的触感,将下巴搁在鬼神的肩头。
    我遇到他,一切都变的和原来的世界不同。
    所有的执迷不悟和顽固不化都是因为他。
    可是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都变了,也只有他还在自己身边。
    夜阙君按下手轻抚着顺了蓝小玉背后的长发,他说过他还是喜欢这样的蓝小玉,不是她有多厉害,而是那种心性上难以逾越的强大——将一切伤痛都掩盖的不着痕迹,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至少,她从不人云亦云,她有自己的想法,哪怕不能自我理解,甚至不在乎自我嘲讽。
    蓝小玉大概就是那种总会给他很奇特的惊喜的小姑娘,他喜欢这种感觉,却也更巴不得她老老实实安安稳稳一些。
    “我没有什么不满足,没有什么不满意,有你在,很好。”蓝小玉朝着他的颈项胸怀靠了靠,“真的很好。”
    那些险恶的、错误的、过去了就都过去了。
    蓝小玉的这些话反倒令夜阙君有所语塞。
    “真的好?”他只是默默回念了她口中的两句,这个反问是在问她,也同样在问自己。
    蓝小玉点点头从夜阙君怀里爬起身,她走到靠近长廊的小窗前,“哗啦”一下就推开了窗子:“唯一的遗憾大概是这满院子的梅花都不复从前。”
    她记得她刚来的时候,红梅开的正是好,可现在呢,断壁残垣零落成泥,破败的就是破败的,就算重新种植上花草也不是原来的。
    那不一样,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会再次满园盛放。
    夜阙君的目光顺着蓝小玉的背影,她停留在窗前,打开的窗外夜风依旧吹拂不停,撩起她的长发和衣袍边缘翻飞如花。
    蓝小玉的这些话当然也不单纯只是为了花,也有这三清会的人情世故和至交故友,那些死去了的,消失了的,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有何难。”夜阙君的嗓音低低沉寂落在蓝小玉身后,他的长指划过蓝小玉的脸颊,月光之下袖口的金丝银线斑驳而出,好像烟烟袅袅升腾在眼前云烟雾饶。
    夜月朦胧不见五指,但你分明将此看的清晰,星辰的辉芒都像是故意的落在雕浮的丝线上,它们乘着夜风起起落落,一根一根的勾勒在那些被焚毁的梅花树桩上。
    就像是被-操纵的活物,弯曲成美妙的弧度,天穹给予你最匪夷所思的画笔,以金丝成花,银线为叶,弥漫在整个园中的都是它们闪烁眼瞳的辉芒。
    蓝小玉纵然见过不下一次也要不觉惊叹,她知道那些金丝银线带着夜阙君的心思和臆想,它们可以杀人也可以为诗,它们正形成浩大的蓝图。
    只要他想,就可以。
    枯败焚毁的园中被无形的红梅错落交叠,月光明丽的一瞬绽开成型,所有的丝线都消失了踪影,扑面而来的是无数花瓣与夜风飞逝的样子,整一座红梅园子如初的风华正茂,盛朵满园。
    一如初见。
    似是春风一夜隔着千山万水远久而来。
    蓝小玉闻到露水夹杂着梅花的气息,殷红的花瓣拂过脸庞,她伸手,一片花瓣就轻悠悠落在她掌心的白色绷带上,真是显眼的漂亮。
    过眼的红梅中依稀带着萤飞的雪点,同样轻扬的铺天盖地。
    是雪还是花瓣,蓝小玉都分辨不清。
    所有的一切都沉甸甸的挤压在她心里,喘不过气却又如释重负。
    脸上的雪珠子冰冷、一触即化去。
    “我知道,枯萎的不会盛开,死去的不会复活,发生的事不存在后悔余地,谢谢你。”她低下头看到一朵红梅落在窗台上,摇摇晃晃滚动着,她捧起风华正茂的红梅,转身放入夜阙君的掌心。
    借花献佛,送给你。
    她将耳边的发别到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