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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2)
    千钧一发之际,晁晨低头晃见双鲤,急中生智,拍了一把小丫头的胳膊,捎去眼色。
    双鲤意会,想着替公羊月分忧,自斜地里快冲上去,抱住繁兮纤腰不放:繁兮姊姊!若她再迈一步,双鲤必然会被牵连。
    繁兮艰难地转过头,怔怔瞧着双鲤,长叹一声。
    姊姊!
    傻姑娘。繁兮双目泪涌,半蹲在地,替双鲤把碎发别到耳后,随即看了一眼晁晨,眼神复杂,先生这又是何必呢?
    见她心软,晁晨知押对了宝,心间悬石落地,不由面露慈悲:姑娘想舍生取义,也得我等愿意才行。
    舍生取义?双鲤纳罕,为什么?
    繁兮没说话,应无心替她答:出去的机关就在人蛹之下,必须由人动手开启。方才箭矢拉开的细口慢慢合上,瞧这样子,只要有人靠近,便会被那些可怖的白丝吞噬,开机关,便意味着有人牺牲。
    话本子里常说侃,不怕没人牺牲,就怕诸豪杰争抢。
    还真有这么傻的人。
    双鲤晃着繁兮的胳膊,意在寻问,但她咬紧牙关,始终不承认,而攥着的右手忽然松开,袍袖里落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弯月觿,尾部的金丝流苏随她身体晃动
    本就是受人所托。
    什么托付,比命还重要?双鲤抓着她的手,拼命抠她手指上缠着的绶带。
    繁兮不动声色避开,温柔地抚过小姑娘的头发,替她将兜帽扶正,又系了个相思结,眼中满是母性的光辉,和初见时的冷酷尤是判若两人:斋主对我,乃是知遇之恩,而托付之人于我,却是再造之恩。乖,回去吧。
    说着,她的手慢慢展平双鲤衣袂的褶皱,顺势抚摸过腰间挂着的蝶孕宝珠和白色羽毛。
    那一瞬间,双鲤觉得鼻塞心梗,难过非常,想也没想拍开她的手,将宝珠扯了回来,大叫着拒绝:不!除非你跟我们一起走,就算是为了机关,也可以想别的法子!
    见繁兮无动于衷,双鲤心一横,手脚并用爬起身,一头往里扎。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公羊月高声喝骂,朝着应无心膝窝狠踹一脚。
    繁兮如梦初醒,赶忙从后方圈住她的胳膊,又怕自己伤了她,投鼠忌器而不敢用内力。就在这时,刚从晁晨手中取回水囊的焉宁喊了一声:老爷爷醒了!所有人齐齐转头,地上却空空如也。
    只见人影一晃,趁机截走那枚弯月觿。
    繁兮垂眸,脚边只剩一张绣着云思的锦帕。
    一踏入茧蛹范围,白丝迅速向杜孟津卷去,他伸手将两块弯月觿拼成满圆,纵深一跃将吊在半空的人蛹抱了个满怀,随后倒在下方的机窍上。
    该留下陪着她的人,是我。杜孟津拨开白丝,捧着那张虽有些死气沉沉,但仍粉妆玉砌,不改当年的脸,贴近道,对吗,云思?原来你已离去这么多年。该如何是好,若是黄泉路上不相候,来世岂非要生生错过数十载?你就这么恨我,恨到不愿再许我红尘相逢?
    晁晨探问:杜老爷子,您都想起来了?
    是啊,杜孟津嘴角噙着欣慰的笑,眼中无悲亦无喜,只是平静地开口陈述,繁兮,我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了,原是忘在了这儿。
    您来过这里?公羊月一边说,一边靠近繁兮,迅速出手封住她的穴道,再顺道把双鲤扔给焉宁。
    杜孟津默了一晌,没有应他。
    晁晨更在意救人,忙问:杜老爷子,你纵横西域数十载,可识得这是什么毒?又是否知如何解?
    这不是毒,是蛊,名为悲白发。蛊虫蚕食血肉,吐丝结茧,中者必死。死后尸骨残,破茧之时,虫亦化为灰飞,因而无药可解。杜孟津眼中寒光现,反问道,你可晓得,这玩意儿从何而来?
    若要论及用毒施蛊,非是滇南天都教数第一。
    晁晨不假思索:滇南?
    不,是十方沧溟,杜孟津冷笑道,这等奇物岂会产于九州?分明是那位了不得的武林至尊带回的!
    晁晨打了个冷颤:你是说他为何要带来这等邪物?
    与其问这个,不如问,庾麟洲为什么要毒杀庾家后人!公羊月出口打断,那个盒子里,装的究竟是甚么?
    杜孟津仰头一笑:是指引龙坤斗墓的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坚持住,还有两章剧情,就可以回归日常了= =呼,大舒一口气
    第038章
    庾麟洲死后二十年,武林中不断有人试图探寻传世的龙坤斗墓,那会子,上至世家豪庭,下到坊间游侠,三五成群,百人一组,声势颇为浩大,甚至一度引起皇室的注意。但倾尽半个江湖之力,仍无一人堪得方位地址,全然无功而返。
    一夜之间,口风乍变,人们只说龙坤斗墓不过是武林至尊戏耍众人的妄语,他这般磊落豪侠,必然是青山埋骨,怎会沽名钓誉待后人掘坟?而所谓的宝藏,不过是检查人心贪念的试金石,往后再二十载,江湖又默契地绝口不提。
    直到庾家后人庾明真携将旗投靠苻坚,六星将横空出世,茶舍酒肆里的说书客才拍板论定,那墓确实存在。
    可究竟在哪儿?
    其实连庾家后人,也无从知晓。
    那一年,杜孟津还是个楞头小子,刚刚接受家族设立的荒唐斋,忙进忙出,一边和来往商旅打好关系,一边安抚黑市头头们。
    沙州附近素来三不管,偶尔有占据凉州的君王辖制,但奈何压不住此间龙蛇混杂,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些时候,很有些马上外族骚扰,随着汉赵匈奴最后一任皇帝刘曜被俘,太子弃国,四府之一的长安公府缓过一口气,重新掌控商道,情势稍有好转。
    就在不久前,传奇汉商蔺光亲自登门,与因永嘉之乱而逃难到敦煌的京兆杜氏分支协约,决定组建新的势力,平衡此间各方,一方面保护钱家人出塞,同时为流离至此的关中大儒提供庇护。
    家里的长辈遭逢国破,心如死灰,这活就扔给了子孙辈去历练。
    敦煌最大的赌坊和妓院分属两个东家,俩老头都是沙匪出身,互相看不惯,一言不合操刀子,虽有蔺光暗中扶持,但杜孟津本质上是个文人,嘴巴厉害,手腕还行,可碰上这种满嘴骂娘的大老粗,却是有理说不清。
    两家龃龉闹大,没人能平,事有点麻烦。
    这麻烦是被一个路过的女人摆平的,据凑热闹的看客说,是因为当中某一家的干架挡了路,但杜孟津却是不信的,那个女人实在古怪,大夏天的沙漠里,撑着一把江南油纸伞,油然而生的是高手气魄,怎会管那市井闲事?
    虽然,他确实很需要一个武力强横的人襄助。
    城里都在传这事儿,越听越玄乎,没过三日,九天玄女版本,苍山野姥版本,东来比丘尼版本便流传得每一犄角旮旯都晓得。六月间的敦煌,下了一场怪雨,连着一整夜,涟涟不断,杜孟津被困在屋中,本是要看管事送来的案卷,却迷迷糊糊展开镇纸,起了一张撑花仕女图。
    门外传来门房的唤,说是有人找。
    杜孟津应了一声,走神不慎将丹青笔上的墨汁滴在仕女手持的伞面上,那本欲着笔桃花的空白,瞬间舞成云烟。
    若是贵客,请到斋中便是。毁了一卷好画,他心中顿生烦躁,出门前,还不忘朝门房数落了一句。
    看门的是个少年,低下头,好不委屈:那姑娘说,请斋主在门前与她一晤。
    布鞋踩过积水,杜孟津按住铜绿门环,将虚掩的木门拉开。阶前立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一手撑伞,一手牵着个半大的男孩,男孩儿生得粉嫩可爱,可惜是个少年白,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打量人,不爱笑,还老是板着个脸。
    听得动静,女子将伞柄稍稍抬高,露出清丽的容颜,和一头用木簪别住的乌发。
    姑娘是
    杜孟津心头砰砰然,若非背后是沙漠独有的黄土石头房子,就着这木门黛瓦冷雨青灯,只怕要疑心身临江南。
    瞧这副打扮,纵使人不开口,身份也已了然。
    庾云思递给杜孟津一只竹筒:你需要这个。
    竹筒里是裹卷起的两份契书,留有妓馆和赌场两位东家的指印和私章。杜孟津手一抖,不太明白她的来意:这是?
    见面礼。
    庾云思退了一步,随即转身而去。
    杜孟津着实震惊了一把,胸腔里那颗心,却要跳出喉咙似的。这契书解了燃眉之急,来得太及时,及时到他很是失态,也全无风度,仿佛刚才那一刹那,他才是那个怀着情愫的小女儿,而门外站着的是侠肝义胆,救人水火的威武男儿。
    等等。杜孟津胆气横生,一把握住庾云思持伞的手,捏了个借口将人留下。
    小姑姑,我们还要走吗?男孩儿仰起头。
    庾云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随杜孟津一并,走入荒唐斋:不走了,自今日起,我们暂且住下。
    竖着耳朵偷听的杜孟津听见那声称呼,不自觉松了口气,走起路来也觉得虎步生威,以至于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你怎地比我还孱弱?小孩心直口快。
    非也,在下乃是有美同游,欣喜若狂。待庾云思看过来,他便将目光溜向别处,假惺惺对那小子问,敢问小公子姓甚名谁?
    我叫庾明真。小男孩笑露缺齿,一脸贼兮兮,书生,你怎么不问我姑姑的芳名?
    啊,魂梦相牵,我已了然。
    庾云思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也并非要借庾家祖上的威风做那锄强扶弱的豪杰,帮助杜孟津只是借力京兆杜氏的敲门砖,以她的性子,难以委身乞求,于是便想了这样一个法子,教人亲口挽留。
    祖上训诫,后人多有蔚然之风,她亦然。因而,走进这一方斋院的同时,她便道明了、来意
    她们远赴大漠,是来寻一座塔。
    西域何其广大,想要寻一座不知位置,不晓名号的塔,非寒暑之功。庾云思在荒唐斋中留了三年,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帮杜孟津镇场子,而随着荒唐斋的壮大,杜孟津几乎掌握了敦煌附近所有的江湖势力,终于在第三年,探得消息。
    探子星夜兼程传回消息时,正是晌午,食过午饭的杜孟津正在斋中瞌睡,听得通报,外衣不整,趿着鞋子便冲了出来,可在握着地图的一瞬,他却犹豫起来,他怕,怕庾云思得偿所愿,便会离开,更怕当中艰险,两人会别如参商。
    你在发什么傻?庾明真蹲在回廊的横座上吃酸梅子,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嘲讽。
    没想到酸梅倒牙,才说了一句,便只得捧着腮帮揉皱了一团白脸。
    杜孟津本想问你姑姑喜欢怎样的男儿,却不曾想,脱口便说成了:你觉得你还缺个姑父吗?
    你说你吗?庾明真觉得有些好笑。
    杜孟津不开腔了。
    他喜欢管庾云思叫八分姑娘,因为这个女人做事不决绝,说话不尽满,从来淡淡如水,即使开怀,也不过抿唇一笑。这样的人,比起自身这等红尘俗客,却是难以猜透心思,偶尔有一两件事叫她动容,都足以令他欢天喜地。
    他爱这细水流长的温情,却也患得患失。
    你最好自己跟她说,庾明真劝了一声,有些别扭,她没告诉你取到钥匙哎,你自己问去!
    最后,杜孟津屈从于自幼的教养,做不得隐瞒便将探得线索之事如实相告,于是,商议之下,他们决心打开那座尘封的塔,将时间定在月圆夜。
    那一年,历经南渡重建、王敦谋逆、苏峻叛乱的晋室,渐渐恢复元气,趁北方魏赵混战,竟也举兵北伐。远在瓜州避难的群儒,得知消息后士气大振,不乏有人牵头,想将当初于城破流亡中抢护的典籍、宗卷、家书和这些年经营所得,偷偷运送去江南。
    国破山河失,是这些远在万里外的游子,唯一能尽到的绵薄之力。
    一次定是难以全部交付,这个计划定下,便是数年甚至十数年,由几大家共同出力,荒唐斋统一安排,那时汉商蔺光尚在,且杜家主家在长安势力庞大,必要时可从中牵线,借助商队的力量。
    万事开头难,怎么走,却一直无法敲定
    是入关走雀儿山南下蜀中,乘水路过江陵进入江左地界,还是走陇东过三关,从淮阴南渡?
    局势多变,且路途坎坷,没人能保证。
    都等前人开路,后人好少走弯道,无人自荐又至关重要的情势下,杜孟津决定由杜家本家,亲自送这第一趟。
    为了十日后能陪同庾云思出塞,他提前做好了部署安排,又留出了足够人手看家护院,最后花了两天在家中宝阁挑拣,最后选了一支祖传的白玉兰簪,贴身收着,寻思路上若时机得宜,便道出心意。
    然而,天不随人愿,当晚有消息传来,苻健入关,去王号,似有意向晋国归附,素来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称的京兆杜家当即处于风口浪尖。
    石赵败于冉魏后,杜洪有心窃据长安,山高皇帝远,当个土大王,自此,半路杀出的苻家人俨然成了心腹大患,且这大患还名正言顺人家恭服京师,自称循正朔。杜、苻两家剑拔弩张,尤是虎视眈眈。
    如此一来,身为同族的杜孟津想再借杜家的手过长安,便难上加难。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接头蔺光,然后那胖子却因长安公府亦受危机而腾不开手,只能许诺分出部分力量,但必须得杜孟津亲来,才得放心。
    瓜州那么多人盼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有的妻离子散,有的老来兵残,日日夜夜东望故土,好不容易寻着这次机会,能随物资一同,将心意锦书传回
    杜孟津无法拒绝,他只能留书庾云思,请她将日程推后,待自己归来,再行寻觅,随后连夜跨马,直入长安。
    命运弄人,也就是收到手书的这一夜,庾明真犯病呕血,再耽误不得,思量之下,庾云思决心一人远赴瀚海。
    她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因病流连榻上的孩子,只托付斋中人好生照料。
    庾明真昏睡了好几日,他从梦寐中惊醒时,望见天心色变,只觉冷汗淋漓。让他害怕的是,在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