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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7)
    叶子刀频频回头,发现一双腿载两人的黑影丝毫不落其后,甚至还有隐隐反超的迹象,方才涌起的一丝骄傲,瞬间被碾压得稀烂。
    还有多久?
    啊?
    子刀,你在想什么?江木奴敏锐地察觉他的小心思,但并没有点破,只是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诱使他自己说。
    叶子刀回过神来,看了看左右环境,如实回答:至少还需几个时辰,我在想,子时之前定然来不及。即便黑魁双腿如飞,可毕竟是人,不是夸父在世,他不禁有一丝泄气,只是徒劳。
    我知道。
    您知道?叶子刀吃惊,但又觉得身侧的人神机妙算,一切自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用意,那为什么?
    江木奴抿唇,解释说:打从我离开洛阳我就晓得,仍执着来此,不过是因为竭力而行,才不会后悔,不到最后,我不会放弃你们每一个人。说着,他叹了口气,很是遗憾,今夜,我们将要失去一位得力的同伴。
    同伴?
    这个词对于叶子刀来说太过于陌生,从他投靠的第一位主子开始,要么是怕手下的走狗拉帮结派,反噬自己而放任狗咬狗;要么是多疑寡恩,恐他武功大成,反而带来威胁,叫亲信盯死;要么只是单纯互相利用。
    强者毫无怜悯,根本不会在乎生命的贵贱。
    只有江木奴例外,他收服人并非依仗武功,他从容而自信,坚定而温柔,不怕他反水,不怕他结党,不怕他有一天投靠比自己更强的人,江湖中无人认同他的做法,只有这个人反倒鼓励他,去追求自己所想,即便他要走,这个人也能笑着说出,离合乃人生之常。
    叶子刀哼了一声,想不通那个同伴为何不听命令:您说,鬼剑他一定会现身,那他为什么要违背您的指示?只要假鬼剑一死,公羊月动手杀人
    不,公羊月不会杀人,我们都小瞧了那个剑客。江木奴打断他的话,一时间目光沉沉如两柄利刃,狠狠刺入黑夜。本想以重现当年事为局,拖垮他心智,重挫他精神,教他走火入魔,再逐个击破随行的大夫、丫头、书生,从而窃取玄之留下的册子,但现在显然棋差一招,要输个光腚
    这场局不是没有破绽,只要公羊月回过神来,就能把所有的一切串联,那时,真正的鬼剑也就失去价值,不仅拿不回东西,还会打草惊蛇。
    当然,对鬼剑来说,或者不只如此,要赌上的更多。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中,但江木奴打心眼里并不相信真的会发生,或者说用他前半生的阅历和经验来分析,他更倾向于公羊月的堕落,倾向于他无法挣脱心魔,所以一开始,他没有给鬼剑下强硬的指令。
    直到来的路上,才知事不可挽回。
    江木奴攥着白鹤灯的灯杆,重重一叹:我其实不怕鬼剑他失败,只是我没想过会失败,当我在洛阳连发三道指令都被他无视后,我就知道,他只剩下一条路正面击败公羊月,从他手中拿回册子,完成欠我的承诺。
    叶子刀这个大老粗脑袋一向不太灵光,跟不上他的思路,揣测了片刻后选择放弃,耿直地问道:有输有赢,谈何不败?这样的道理属下还是晓得的,我一直以为您是做了两手准备,要不是他顿住,猛然咳嗽两声。
    为什么没想过失败?呵,因为我在公羊月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个时候,没有得到任何救赎的我,走向了这样一条路,所以我以为,这不过是轮回,江木奴扯出一抹揪心的笑容,温和的目光渐渐隐去,泛起少见的怨恨,那种恨意刺骨又清晰,并不会随着时间消弭,呵呵,救赎?谁都不配,他也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了一星期,我仿佛能预见到积累下来的工作(///▽///)
    第102章 (倒v结束)
    骤雨里, 鬼剑发力狂奔,近前时朝插在草皮上的长剑探足,想就地勾起, 同一时间, 公羊月推开晁晨, 飞身持剑向他脚踝削去:扔出来的东西,就不要再拿回去了吧?知不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
    我偏要呢?鬼剑压腿, 一式扫腿横荡千军, 就地将草叶黄泥撩起,踩着公羊月手中的玉城雪岭剑上掠。
    公羊月紧追, 拨开杂物, 凌空出掌,冷笑道:找死!
    哪料鬼剑不仅不怒, 反倒畅快地大笑三声, 扔下一句谁说不是, 随即回身对掌。地上的长剑嗡鸣一声,被乱走的劲力震出, 向上直冲, 回到他的手里:公羊月, 如果你输了, 把册子交出来,如果我输了, 命留给你。
    好, 这才像鬼剑真正的水平!公羊月大赞一声,将剑舞出银光阵阵。婆娑树影间, 只瞧那两剑携风带雨,飒飒舞于空中, 而底下的人顾不得遮蔽,为那气势所惑,皆探头探脑瞧去。
    晁晨向东追了两步,人又斗到南,向南去,人又往西,最后跟摇头晃脑的季慈撞在一起。后者怪叫一声,逮着公羊月说的话,连呼方婧:鬼剑?方师姐,公羊师兄说那个人就是鬼剑!
    闭嘴!方婧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碧海走到横陈的尸体中,捡起压在葛大爷身下那枚,被公羊月踢开的面具,抬头上望,神色复杂地转头看向方婧,而后,他别开脸,对着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正准备悄然离开的五家八宗的耆老们,想也没想冲上去,喊道:等等,再等等。
    等什么?
    等鬼剑落网,等水落石出!说着,周碧海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给他们挡雨,又将人稍稍一引,往附近高大如伞的老树下去。
    双鲤拿出随身携带的油纸伞,喊了晁晨两声不应后,示意崔叹凤和乔岷凑近些,随即撑伞排排站。
    叫你们不带伞!
    她人矮小,即便踮脚,也没法把人都拢住,于是气鼓鼓地松手,把伞柄扔给两个大男人。崔叹凤先接,但乔岷不好意思让人家给他撑伞,于是也一同握住。
    双鲤仰头看着头顶的两只手,夹在中心,活像左右拥着两大护法。
    她贼兮兮地笑了一声,等那群老东西散开后,便看向雨中寻人,可不论怎么点,都少了一个,皱着眉头不得解:老魏那家伙又跑哪儿去喽?关键时刻不出力,要是被我逮着,耳朵都要给他揪下来,哼!
    就在她嘀咕时,场中战局骤变。
    鬼剑虚掩一招,从公羊月剑下脱身后,往夏侯真的坟茔扑去。公羊月的剑紧而密,他求不到良机,竟开始动起歪脑筋,在掠过坟头时猝然折身,长剑一横,微笑着竟要斩下正前方的墓碑。
    公羊月追来,喝道:你动手试试!
    哦,你叫我试的。
    鬼剑以挑衅地口吻回道,只要公羊月心急来救,占得先手的他便有杀人之机,但折返的那一瞬,没有人留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还有慢慢减速的出招他并没有真正想要斩碑动土,他只是想将人杀退。
    小心!
    跟着公羊月如车轱辘到处转的晁晨发出一声惊呼,随着他声音的牵引,所有人都向那抹红影投去目光。
    没有人注意到,另有一道影子冲上前,展臂抱住石碑。
    我不许任何人,任何人,扰他安宁!
    鬼剑看清那道纤弱的身影时,收剑已来不及,上头风声霍霍,他知道公羊月已至,只能硬着头皮刺过去。方婧用背硬吃了一剑,来不及止血,咬牙推了随后而来的公羊月一掌,助他截杀。
    她并非有心相帮,只是痛恨所有打夏侯真主意的人。
    公羊月垂眸看了眼她背上渗血的伤,还有另一只紧紧扣着墓碑不放的手,在鬼剑补刀前,伸手反拽了一把,瞬间换位,将人甩了出去:季慈!
    季慈随叫随到,将人接住。
    方婧倒向季慈怀间时,漠然透过雨幕,看公羊月在她的配合下连追三招,不仅将鬼剑杀退,甚至将他脸上的鬼面具一斩为二。
    面具碎裂在地。
    痛感袭来,大雨里,方婧头脑发昏,任凭季慈摇晃,听不清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合眼前,死死盯着那张似哭似笑的脸。
    她没来由忆起那年公羊月偷跑出谷,夏侯真去追,她紧跟其后被威胁同往的情景
    他们策马穿过原野,一路爬到西蜀的雪顶,去看玄冰瀑布,守着日出金光。那是唯一一次,他们四人平和共处,没有谩骂,没有打杀,原来过去的时光里,也不仅仅只有痛苦的回忆,反倒是如今,一点不好,死的死,散的散,伤的伤,离的离。
    老魏!
    魏坊主!
    只有公羊月望着那张脸,没有丝毫的意外,淡淡地说道:魏展眉,我一直在等你出手,又盼你永不出手。
    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方才。
    方才?魏展眉显然有些吃惊,他见公羊月镇定自若,甚至都已经怀疑是他顺水推舟,故意和晁晨演了一出戏要引自己现身。
    公羊月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墓碑上
    无论是夏侯真还是魏展眉,其实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他们在心里早已埋下悲观的种子,所以一个在过去,总是担心他会丧失自我,担心他会与剑谷,与旁人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和矛盾,而一个则在现下,想当然地以为他与裴塞水火不容,且裴塞在授剑典上扬言要将他逐出剑谷,并下杀令,那么以裴塞作替罪羊,自然天衣无缝。
    但事实,恰恰并非如此。
    裴塞与玄之乃旧识,邀他见面,趁其不备杀人,没有问题;被方婧三人怀疑,想要杀人灭口,也没有问题;你在盗信时故意扯谎说裴塞不在谷中,所以他拿不到信件,诱我来此,也没有问题公羊月如是道。
    魏展眉大声打断他的话: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裴塞不是那种人。
    你说什么?
    他不是。
    讽刺的是,裴塞不相信公羊月,但公羊月一直对裴塞的为人坚信不疑。
    那个一对招风耳,两腮垂肉,肿泡眼,目如蔑视时常不怒自威的剑客,说他拘泥古板,骂他不近人情的人不少,但要论他对剑谷的忠心,没人敢评一句不是。那时候,裴塞无比厌恶公羊月,痛恨公羊迟,哪里是因为枉念旧情,只是情谊和剑谷的名声比起来,他更在乎后者!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出有伤剑谷之事的!
    公羊月继续说道:对裴塞的怀疑来自哪儿?来自他是玄之的旧友?来自他武功高强剑法了得,杀人必能来去自如不被察觉?还来自他与我从来不对付,从前百般刁难,所以我应该恨他、厌他、用脚趾头想都应该是他?他无力地笑了一声,目光依次扫过双鲤、乔岷和崔叹凤,其实什么证据都没有,不是吗?或许方婧拿到过能指认裴塞身份的所谓物证,但她没有告诉我,所以一切于我而言只是猜测。不然你问问他们,她,他,他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一字未透露,他们有几个想到过这一点,或者怀疑过剑谷的人?
    魏展眉怔怔地站在原地,听他如此清醒的分析,既觉得无奈,又有些由衷的欣慰。
    没有,根本没有!公羊月把那两字咬得很重,最后他看向晁晨,轻声道,我不希望先入为主的观念落在任何人头上,任何人,不仅是我。
    晁晨猝然回头,眼眶竟微微发热。
    他想起在晋阳时,公羊月来到书馆,和小七、小五、阿陆讲的故事,龟与蛇比长短,可又有谁说过,是什么龟,什么蛇?
    如果公羊月不信,那么便是错漏百出,可一旦他深信不疑,这一场连环局便坚如铁桶,在他脑海中会自成闭环
    裴塞身为玄之旧友,邀人一聚,趁其不备动手杀人,却并未搜获书信,在离去时不甚落下某一随身物,叫方婧几人误打误撞发现。偶然得知书信已被送回谷中,于是他火急火燎回赶,却又发现已为人盗走,正好路上截取了方婧的传书,得知自己或已暴露,于是擒下三人作为人质,交换书信,围杀公羊月,以作嫁祸。
    公羊月看着魏展眉,如是道:能够以裴塞设局的人,必然是他的亲信,裴姑娘可能,他的儿子可能,那么他曾经的关门弟子也可能。
    但毕竟只是猜测,所以公羊月如约而至来到这里,要一个答案。
    当鬼剑向他索要的不是书信而是册子时,当这些大家族的耆老蜂拥而至时,当方婧三人平安无恙到来时,当丁桂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告诉他自己知道公羊迟开城投敌的内情时,他就全明白了。
    真正的布局应该有两条线
    鬼剑最初的目的其实是借公羊迟冤魂作祟,引出譬如丁桂这样的知情者,风声起于月余前,早在公羊月一行离开滇南之前,因为消息的传播需要时日,魏展眉背后的操控者,或者说盯着开阳不放的人,有意想从公羊迟身上撬出点线索。
    当玄之和公羊月合作,双双从竹海脱身后,事情朝向新发展。
    或许是那两日山中相处,公羊月的与众不同,教玄之回忆起当年五人合创开阳时候的壮志豪情,因此心生怅然,在道听途说鬼剑乃公羊迟化魂后,决意调查一番,魏展眉怕他坏事,同时为了夺物,于是借裴塞的身份将其引出杀害,但却阴差阳错并未得到想要的册子,于是他将目光瞄准曾有过短暂羁绊的公羊月。
    公羊月问道:为什么放了方婧她们?
    那不是我的想法。
    魏展眉耸肩,放不放方婧三人,要视最后结果做决定,如果自己没有暴露,也会有一念之仁,也有可能在拿到东西后为了脱罪,杀之灭口,彻底嫁祸裴塞。凡事都有可能,没有绝对的计划,这也是他为何只能被人当枪使,耍得团团转的原因。
    其实我想要的,一直只有那个册子,至于其他,不过是顺便而为,想到这儿,很多细节,魏展眉也明白过来,露出一丝愧疚,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借我的手,想要废掉你,可惜我太蠢,才明白,什么叫杀人诛心。
    公羊月一针见血:因为太蠢,所以没离开?
    魏展眉懵了一瞬,发现他一语双关,方才哈哈大笑起来,多说了两句:因为太蠢,所以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