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七月底临近八月的时节,但今天这天气却依然有些炎热。尤其是那么多人一齐聚在刑部衙门前,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这种闷热的不适感就更重了。但即便如此,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没一个离开的,一个个依然翘首眺看着前方,希望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一些新鲜的事情。
说实在,在过了这么长时间后,众人已经略略有些疲乏了,尤其是今日这堂审居然不像过往那般不时有人被拖到庭院间打板子或是用上其他刑罚,堂上审问的情况又听不清楚,就更让人觉着很有些无聊。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是站在堂前的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此刻也是满心的焦虑,一个个恨不得长了顺风耳千里眼,能了解堂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自家大人是否占了优势。
可即便心里忐忑,面对着对手,众人却没一个肯示弱的,还不时用言辞加以挑衅,好像这么做了,自家大人在里面就会占了上风似的。对此,虽然他们周围也有不少刑部的官兵,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阻止,无论东厂亦或锦衣卫,可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敢轻易得罪的。
但一个事实却摆在了面前,今日之后,三法司衙门总会要狠狠得罪某一方的,而随着堂上形势的突然一变,他们得罪东厂的可能性已很高了。
大堂之上,杨震神色间有些黯然:“不敢有瞒各位大人,本官做出这一系列事情来,确实有着私心,为的也不过是报仇而已。不过我敢说一句,我所作所为,都没有违背大明朝廷的王法,倒是东厂的人,才是真正违法乱纪的那个。
“就在去年冬天,东厂伙同我锦衣卫里的某些人做下了一起冤案,以京城里不少勋贵人家府上被盗为借口,将锦衣卫的千户唐枫逮捕入了诏狱。对此,不知几位大人可还有印象吗?”
既然他们都是朝廷司法部门的官员,自然对这起案子有些印象,便纷纷点下了头去。尤其是刑部侍郎胡让杰,更是颇有些感慨地道:“当时咱们刑部上下也没少受到压力哪,不过好在过不多久,案子就被破了。”
杨震苦笑一声:“那大人可知道,原来此案另有隐情,这一切都是为了置唐枫于绝地而设下的陷阱呢?这分明就是东厂说服了那些畏惧其权势与迫害的公侯们所演的一场戏,至于目的,矛头便直指向了唐枫。果然在随后不久,就因为有小人告密,而从唐枫住处搜出了那些权贵人家被盗走的珍宝,他也因此被投进了诏狱之中。”
“你胡说!我们东厂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我身为东厂大珰头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赵无伤没想到杨震居然提起了此事,心下不禁一懔,赶紧辩驳道:“而且今日堂审又与此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混淆视听!”
“谁说没有关系?我正是因为要查明此案真相,这才去你东厂拿的人!而且,经过我这一番追查之后,真相已基本掌握在手了!”杨震寸步不让地回应道。
这时的宋良佐已显得有些沉默了,刚才的一番针对都被杨震轻易化解,让他一时找不到给杨震定罪的办法。倒是胡让杰,此刻却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你所说的真相就是唐枫乃是冤枉的了?那你可有实质的证据吗?”
“当然!在前番调查之下,我通过渠道知道了此案完全是莫须有。随后才会想起拿下与此案大有关联的东厂珰头常威,从他口中盘问出了此案的真相。一切也都如我所知道的那样,是东厂让那些权贵说谎,并拿走了他们家中的一件珍宝,并答应事情完了之后必会归还。至于让我带人直冲东厂拿人一事的原因,也是因为据常威交代,此事真正设计的乃是那东厂千户柴锦辉。所以我才一时情急,强攻东厂!”杨震毫不隐瞒,甚至是修饰自己的行为道。
直到这个时候,宋良佐才阴着脸开口道:“杨震,即便你是因为办案心切,也不该如此目无王法,随意拿人!更别提伤人了!”
面对他的质疑,杨震却回以一声冷笑:“咱们锦衣卫,包括他们东厂,只要有了线索,拿人还需要对方答应吗?难道你宋大人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呃……”宋良佐闻言便为之一滞,他确实忽略了锦衣卫的特殊性,他们可是独立于整个朝廷之外的特权机构哪,一般来说,只要他们认为某人有罪,就可先拿下了再说。
“而且,我带人去东厂时,也是先与他们交涉的。赵珰头”杨震说着看了一眼身旁面色阴沉的赵无伤一眼:“当日进门后,我就曾有言在先,让你们把柴锦辉交出来。可结果呢?你们不但不肯交人,反而还聚众想要反抗,我这才无奈命手下兄弟动手的。我问你,我可有说错?”
赵无伤很想说杨震都是在说谎,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因为当时的事情还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倒是胡让杰闻言一笑,心里道:“你这小子着实滑头,即便你所言在理,以东厂的地位,又怎么可能叫你欺负到头上而不回击,反而乖乖交人呢?所以当你上门去抓人时,其实就已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虽然心下了然,但本着中立的心态,再加上此刻杨震已大占上风,胡侍郎自然不可能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来点破此点。不过他还是皱了下眉头:“杨镇抚,你之所为虽然在理,但为了一个被冤屈的手下便做出此等事来,是不是太也小题大做了。”
“大人你此言差矣!在我心里,锦衣卫上下兄弟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小小的底层校尉,还是千户都督,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要是出了事,我都会全力相助!”在说这几句话时,杨震猛然提高了声音,让这番话传出了大堂。
堂外的那些锦衣卫们一听杨震这话,顿时一个个神色激动,直呼镇抚大人,以壮其声色。
在外面传进来的欢呼声里,杨震继续道:“而且,这个被他们陷害的千户唐枫与我关系也很不一般,他乃是我当初的上司。若没有他的重视与提拔栽培,我杨震压根走不到今天。而就在我终于有了今日成就时,他却被人害死在了京城。虽然当时我并不在北京,帮不了他,但只要我回来了,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定要为他讨还公道!”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还真叫堂上不少人为之动容了,尤其是那些差役们,看杨震的眼神都有些热切了起来。他们都是底层的人,没多少文化,却最看重一个义字。杨震即便身处高位,却依然肯为当初的兄弟犯险出头,哪怕因此大大得罪了东厂也在所不惜,这不正是义字当头的终极表现吗?
就是那几名官员,在面对杨震的这番陈述后,也不能说他错了。
半晌后,宋良佐才哼声道:“你口口声声称那案子有问题,是东厂和某些人构陷的唐枫,那本官问你,可有实质的证据吗?”
若他不问此事,杨震也早打算找个机会将此案彻底揭出来了,现在他这么一问,正合了杨震的心意。只见杨震把手探进了袖子里一摸,便把两份供状给取了出来:“这便是我连日来审问那两名人犯后所作的供状,还请几位大人为我主持一个公道。”好嘛,这才没多少工夫呢,就换成杨震要别人为自己主持公道了。
到了这个时候,宋良佐是连打自己两巴掌的心思都有了,自己怎么就会提这茬儿呢,这下可好,事情要彻底失控了。而就在他自责的当头,其他两名官员却已命人将供状拿了上来,然后就在堂上翻看了起来。
半晌后,钟裕才缓声道:“看这供状中所言,若确是事实,那么你之所为倒也不算是错……”
“大人且慢!”眼看着事情已彻底对自家不利,若真让杨震借题发挥,把那案子给彻底扭转过来,那自己的罪责可就太大了,只怕回去后,冯公公一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所以赵无伤也急了,赶紧出言打断话头道。
虽然被人打断了自己的话,钟裕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道:“不知赵珰头对此还有什么高见吗?”
“他这些供状不可信。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几位大人不会不知吧?一般人只要进了诏狱,还会问不出他杨镇抚想要的答案吗?所以我怀疑这些供状只是他屈打成招之下得到的谎言而已。”事到如今,赵无伤唯一能拿出来辩驳的也就这么一个说法了。
好在还有宋良佐,他也赶紧附和着道:“不错,锦衣卫的行径世所共知,对他们来说,一份供状根本不是难事!”
钟裕虽然有些偏袒于杨震,在这事上却也无法睁眼说瞎话,便看着杨震道:“杨镇抚,对此你又有何话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