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心冷,情意稍纵即逝,而首辅的心更冷更硬。
到时候任凭自己摆布,看她还拿不拿得出今日这份猖狂!
“谁也不乐意惹首辅不高兴啊,也罢,谁愿意看老婆子的黄脸,不去看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呢,劳烦崔管事禀告一声,就说老奴来过了。”
“这是自然。”崔管事应了一句,心下却想,首辅大人又会在乎你的问候吗?
陈妈款款走出去三步,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她转过头,第一次看到崔管事皮笑肉不笑,冷冽、萧索,又充满怜悯。
“我劝一劝您,刚才说的话要是在首辅面前,这条舌头只怕保不了。”
崔管事确实好心,陈妈阴恻恻地一笑:“谢过崔管事提点了。”
娼妇和她的狗腿子!陈妈心里冷啐一口!
上了马车,陈妈愠怒地放下帘子。
拐过墙边儿,重叠的竹林烁烁,一顺儿的白墙黑瓦。
一栋气派森严的住宅前,有小厮唤停了陈妈的马车。
“陈妈,这是谁惹您不痛快了?”
陈妈本来没好气,不搭理这个小厮,可是,抬头一望,见到是当朝督察御史的府邸。
她对盛京城门儿清,知道督察御史的夫人,是李渭的妹妹。
陈妈不由得扯起一丝冰冷的笑。
主子的事,主子的头脸,合该由主子自己解决。
白马津,可是连豪商富甲的正房也进不来的地方。
假若居住在白马津的这些朝廷命妇,尊贵雍容的小姐太太们,知道有个比姨娘还不如,没名没分的下贱外室,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与她们平起平坐,又该如何呢?
……
入夜,白马津别宅外,首辅的紫顶轿辇,已经等候许久了。
玉察自然记得,今日晨起时,他说要带自己去看皮影戏。
但是,一想到要与他同乘一轿,就觉得窒息……
再加上,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想来,男人的心情,应该很不好吧。
掀开厚重的徽州绣软帘,月色、灯笼光、小水洼的镜光,透成一股清丽渺茫的光束,轿辇里头宽敞,黯淡,仅这束光在游澜京的脸庞上缓缓移动。
明明黑咕隆咚的,她却觉得亮堂堂,刺眼。
积雪消融,竹影斑驳,他仿佛向竹子借了十二分的苍劲青翠。
游澜京安静地端坐,清润澄清,好像这一刻,玉察又见到了当年为民生死谏的少年。
可是下一刻,他倏然伸出手臂,一把将玉察拉进来。
玉察一声闷哼,惹得下人顿时瑟缩低头,误会了许多,生怕多看一眼便人头落地。
帘子还未放下,外头还有人看着,他竟然就这样不知礼。
果然,奸臣就是奸臣,他要是有脸有皮,懂得顾及别人的目光,就不会声名狼藉了。
游澜京从不知掩饰偏爱。
玉察拘谨地缩坐在一角,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惴惴不安地等待惩罚。
一声无奈的叹息,男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又不会吃了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
他就是会吃了她!
玉察别过头,从侧脸到脖颈,再到两只放在膝盖上,交织的小手,绷得跟一张弦似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掀开帘子,让盛京的老百姓都看到,我在亲你。”
他眯了眼,不疾不徐地吐字,总有办法治她。
果然,玉察闻之一滞,慢慢转过头,一双雪亮澄澈的眼眸,瞪着他,眼底再红,他也不肯相让,终于,她拗不过他。
她微微挪了一挪,被男人粗糙的大掌拍了一下。
“这就对了。”
一只栩栩如生的半脸儿重明鸟面具,从男人的手中递过来。
轻薄如纸的银铜,薄薄一层沁玉,从底子里透出温厚莹润,造型做得独具匠心,是一只以琼浆玉液为食,盘旋起舞的重明鸟。
起伏的弧度与玉察挺直小巧的鼻梁,正好合适。
遮盖在脸上,高贵的玉料,仿佛与少女皎洁的面庞浑然一体,仅仅露出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眸。
国家逢难,亲人危忘之下,她的眼眸永远带了尤物的脆弱感。
仿佛重明鸟婉转啼鸣,令人心碎。
“出门在外,公主的容色,只可让臣觊觎,不能被其他登徒子看了去。”
玉察抚摸着面具,她知道,游澜京话说得随意,却是不为了让自己被人察觉身份。
盛京城有浩然街。
每逢入夜,一圈店面儿便绽开了盛况,卖各样绒花器物、字画、算命、唱戏……一捆又一捆如山堆的旗幡炮仗。
高低起伏的屋脊,灯笼悬挂通明,众生百景,夫妻小两口的依偎私语,喷火大狮子的杂耍吆喝,勾栏上女子的豪放大笑,来来往往,衣香鬓影。
下了马车,游澜京拍了拍腰际悬挂的一柄剑,冲她微微一笑。
名贵威仪的宝剑,与长身玉立的男人,相得益彰。
也只有他能衬得这柄冤鬼附骨的杀器,更加霸道无匹。
游澜京与她约法三章。
“与姑娘同游如此热闹的街市,我总是不放心。”
“因此,姑娘须时时刻刻握着我的剑柄,从此,再不能离开我半步,我与宝剑心有灵犀,倘若它有半分颤动晃悠,轻了或是重了,我都能察觉。”
“若是姑娘被人劫走了,或是……跑了,我可不答应。”
这柄剑叫做吴潭龙子。
黑金交错,九头相柳盘伏,密密麻麻的古语咒术,剑刃通体漆黑,转动时水光潋滟,仿佛缓缓滑行下来一条黑鳞大蟒。
据说,是山上修道门派圣灯宫的名剑。
弹动剑身,啸声如同地狱百爪挠心的恶鬼哀嚎,抽剑出鞘,可唤周遭千百只剑一齐嗡嗡震鸣。
玉察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手指。
她知道,皇叔幼年时就曾在圣灯宫修习。
看来,他是真的与皇叔有密谋,也是真的要把她拴在身边。
既霸道又无理的要求。
第17章 .小兔子荷包 “姑娘?” ……
“姑娘?”
他不紧不慢地又提醒了一声。
游澜京一只手搭在剑柄,嘴角仍是笑盈盈,眼底冷冽刺骨。
风贯穿过浩气街,吹动他款款的衣袍,也一点一滴带走他的耐心。
方才这一声称呼,已经带了隐隐的威胁。
他从高处定定地瞧着她,不近人情,不留余地,目光中的重压袭来,直让玉察气闷。
只要她听话,对大家都好。
玉察知道,他这个人,最喜欢牵连无辜。
她无奈地伸出手,风吹得他的衣袂翻飞,露出剑柄下,垂挂的一只小兔子荷包。
两只玉兔耳朵,粉金相织,背面绣了月桂,小巧又毛茸茸。
如此凶戾强横的剑,竟然挂了一只小兔子荷包,而且还……香香的。
一穗金色流苏高高扬起,被风摆弄得打转,珠子摇晃,流苏纷乱,就像玉察被扰乱的心。
那是她的贴身小荷包!
这个无耻之徒!什么时候偷了她的荷包?她可不会将此物赠送给他。
玉察的脑中霎时又惊又羞又生气,一定是昨夜,他将她折腾得晕乎乎时,偷了她的体己之物。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挂起来,也不管这柄凶剑与软软的小兔子荷包,相衬起来有多么怪异。
他只在乎,能这样隐秘地彰显公主是他的女人。
玉察自然看出来他的心思,她才不要游澜京挂着自己的小荷包招摇过市。
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是公主将他当作心上人,亲手赠予他的!
“还给我。”玉察伸手就要讨回。
“诶,被公主发现了。”
他眼中的倨傲,顿时浮过一丝狡黠,和被抓包之后,反以为荣的惬意。
男人不露痕迹地将剑柄抬高,稍动脚步,任她左右扑身过来,他只略微侧身,悠然自得。
稚嫩的少女哪里是大魏第一剑士的对手?
玉察本就少事劳动,他的身形转换就像风一样灵巧,自己走了好几步,而他仅在原地侧身就避开了。
好几次,那原本要触及小兔子荷包的手,撞到了男人的腰带、手臂……他不遮不挡,生怕自己一抬手撞得她疼了。
游澜京不着急,甚至享受这种垂钓着她的感觉,几下便逗弄得少女脸儿通红,细汗淋漓,小穗子在玉察眼前晃悠悠,摆呀摆,就是抓不着!
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