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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80节
    内阁有票拟权,如今新帝登位,顾以宁乃是新帝最为器重之人,他既首肯,那此案便是板上钉钉的要翻案了。
    高辅秦在湖辅一派中也颇有几分威信,当年的贪饷案以及接驾酬酢案,他也脱不了几分干系,此时听闻顾以宁这般说,一颗心沉入了河底,不由自主地向盛实庭看去。
    可惜此时的盛大人却低垂了眼眸,吹了吹手中的清茗,像是漠不关心一般。
    高辅秦狠狠地在心里啐了一口。
    这狗日的软饭王,从前程太师当权时,他身为太师的半儿,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太师下野,湖阜一派群龙无首,这盛实庭却不能支棱起来,为湖阜一派伸张正义,委实叫人瞧不起!
    瞧他那一副文人清高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尘埃不染的清官呢!
    怪道从前金陵官场中,人人因着程太师都给他几分面子,却无人同他交好,大约也是瞧不惯他的自命清高吧。
    高辅秦这般想着,收回了视线,只能等着集议过后,去同程太师商议对策。
    内阁集议事务繁多,一直议至日上三竿,盛实庭由文渊阁出来,一路出了西定门,乘了马车,吩咐车夫往狮子岭赶。
    马车中,他闭目养神,身边亲信名叫盛适的,听他令马车往狮子岭去,不免一愣。
    “大人,昨夜您被人所伤,今日为何还要前去?”他迟疑,“属下已命人搜山,算着时辰,应当有结果了。”
    盛实庭安然启言,“我鬼神不怕,何惧世人?”
    盛适点头应声,小心翼翼地说,“昨夜当真是奇怪,如此森严的把守,竟能让人入园作乱,属下左思右想,实在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亲信盛适的神情有些青青白白,显是有些神神鬼鬼的猜测,盛实庭启开双目,唇角噙了一点冷笑。
    “不必想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本相手上从未沾血,即便是阎罗王亲来,都无可奈何。”
    盛适跟随盛实庭已有八年之久,虽不了解大人从前的事,但却知道自家大人运筹帷幄,实在是当世第一聪明绝顶之人,听他这般说,便也不再对昨夜之事有半分置疑。
    也许是昨夜之事有些触动了盛实庭,他此时倒有几分谈兴,饶有兴致地看向了盛适。
    “你可还记得,我当年在南直隶剿匪的事?”
    盛适自然记得。
    大人虽是文臣,却能在南直隶任职其间,将十几座山头的匪徒消灭殆尽,此也乃他的一桩政绩。
    盛实庭唇畔慢慢地浮现起一线笑意,那笑意味深长,慢慢又转了几分遗憾。
    “我此生最得意之事,就是杀光了广陵城外二亭山上的山匪,将那土匪头子剥皮割肉,凌虐致死,以解我心头之恨。”
    他说话间,面色神情一寸一寸地暗下去,眼神里充满了狠戾,像是在回味着当年剿杀土匪时的场景。
    第89章 .十年生聚魂灵从地狱来,向恶鬼索命。……
    在老宅里睡的第一夜,烟雨有些难以入眠。
    同斜月山庄她的卧房相比,这里稍显古旧了些,不过娘亲还是花了很多的小心思。
    比如床褥还是厚厚的三层,其上铺了素软缎,云丝被也是她从前用惯了的。
    说起这床榻上的被褥香枕,倒还有一段心酸的往事。
    烟雨刚来家时,肌肤嫩如剥了皮的鸡蛋,家里头的棉布被单她睡着,总是久久不能安眠。
    她那时候不爱说话,娘亲以为她是受了井下的刺激,才睡不好。后来过了小半年,香茶姨母送了娘亲一套蚕丝做的被单被面,娘亲便给烟雨的床换上了,结果那一晚,小烟雨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顾南音那一刻才觉出来满心的愧疚。
    瞧着严漪漪的吃穿用度,就绝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再看小时候烟雨那小模样,更是十足蜜水里泡大的,却能跟着她过这等清苦的日子,每日里乖乖巧巧的。
    孩子懂事,顾南音却不能委屈了孩子。
    一尺蚕丝软缎少说要三五两银子,四季的被面被单做出来,起码也要费上近百两银子。
    那时候家里还在停停走走的建屋子,拿不出来余钱,顾南音咬咬牙,往当铺里当了她姨娘留给她的一套金头面,索性给小烟雨备齐了。
    从前烟雨小不懂,后来长大了,芳婆同她说了这些事,烟雨就去问娘亲,娘亲就指着她要债:“小孩子家家的,家里的事不要你操心!你记着,长大了挣了钱,可得给娘亲打一副赤金的头面!”
    烟雨想的出了神,迷迷糊糊的看见娘亲又来了,在床边儿拍拍烟雨,哄着她睡,烟雨就安定了心神,枕着娘亲的手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坐在镜前梳头,烟雨就琢磨着去金铺去问问价,好用铺子里分她的银钱,给娘亲打一副赤金头面。
    梳洗之后,烟雨便去向外祖母请安,一进去,就叫外祖母乌青的眼圈给吓了一跳。
    “您这是一夜没睡么?”烟雨忙叫青缇去煮鸡蛋,要拿来给外祖母敷眼睛,裴氏却拦住了她,笑着说:“你娘亲去了,可别折腾了。来陪外祖母说说话。”
    于是便一道儿用早点,烟雨同外祖母虽有十年未见,可年幼时外祖母疼爱她的感觉却做不得假,烟雨又是个最会知冷知热的孩子,偎在外祖母身边,只觉得安心无比。
    顾南音乐见女儿开心,在一旁笑的温柔,“前些时日羡慕瑁姑娘有太婆婆疼,如今可好了,我濛濛也有阿婆疼了。”
    烟雨就觉得娘亲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益发的殷勤起来。
    裴氏望着烟雨的纯质笑靥,心里一时喜一时悲,只觉得泪意上涌。
    “乖乖啊,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
    听见外祖母这般温慈的话语问来,烟雨的心里就有些歉意,低垂了眼睫,细声说道:“也不知道别的孩子什么样,我是一样都记不得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阿婆,对不住您……”
    小姑娘一句和软的对不住,直叫裴氏掉了眼泪,她搁下筷箸,一把将烟雨搂进了怀。
    “阿婆的乖乖,你有什么对不住的?是阿婆对不住你啊……”
    裴氏掉着泪,烟雨也陪着哭,倒闹的顾南音抹着泪上来劝。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家团聚的时候,抱在一起哭可像什么?”
    于是祖孙三个总算停了,重新拾起了碗筷,裴氏就说起从前的往事来。
    “你母亲啊,闺名唤做漪漪,腊月里生的,小时候可胖可胖,后来长大了倒是个恬静的性子,最是心软不过的,家里头养了可多猫儿兔儿的,连摔伤的鸟儿都能拿回去养,人人都知道严家的独养女儿,是个活菩萨转世。”
    裴氏陷入了回忆里,幽幽地说,“她身边儿那个叫簌簌的小丫头,也是她十四五岁的时候自己捡来的——五六岁的小姑娘,被人牙子打了个半死,丢在山里等着野兽吃,正好叫你母亲瞧见了,带了回家。一边儿治伤一边儿养着……”
    “我那姑娘太善了啊……”裴氏越回忆心口就越疼,双手哆嗦起来。
    烟雨的脑海里依约有些记忆,可是却隔着云雾一般,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只能在梦里去找记忆,可醒来却又忘的七七八八。
    顾南音为裴氏抚了抚背,叹了一息。
    “再穷的叫花子,手里都要有根打狗棒——为人在世,还是要有几分识人护己的能力。”
    裴氏转回了心神,也叹了一口气赞同顾南音的话。
    顾南音感慨了之后,见气氛凝重,这便开起了玩笑。
    “干娘,您瞧我生的模样贤淑,实际上最是个自私的脾性,只将自己一亩三分地顾好,绝不去管旁人,旁人也别想管我。”
    裴氏的脸上有了一些笑意,感慨道:“你可一点也不自私。”
    烟雨却叼着筷子笑,顾南音翻了女儿一眼,板起了脸,“笑什么?娘亲怎么教的,筷子不能噙嘴巴里,仔细磕了牙!”
    烟雨放下了筷子,吐吐舌头:“您的模样啊,一点儿也不贤淑,您换个形容成吗?”
    顾南音作势要打,忽听的云檀走进来,笑着递上了帖子。
    “是西府六公子的拜帖,说明日午间来拜会老夫人。”
    呀,小舅舅果然说到做到啊,明日午间就要来了,可惜却不是今日……
    尽管如此,烟雨听完还是心头一甜,埋头吃那碗儿甜豆花儿,顾南音有心捉弄女儿,拉长了音儿道:“明日的午间啊……老夫人不一定得空——”
    裴氏掩口一笑,烟雨歪了头看自家娘亲,顾南音瞧着女儿撅嘴巴的样子,笑着敲敲她的脑袋。
    “见未来姑爷啊?老夫人自然是得空的。”
    于是饭桌上都笑起来,气氛十分地融洽。
    用了早点,顾南音回去睡回笼觉,烟雨便同青缇一道儿,在老宅里走走停停,瞧一瞧这里的陈设。
    老宅子里住的人不多,烟雨同外祖母、娘亲住了东跨院,西跨院便也空着,后头的倒座里,住着些该颐养天年的老匠人,烟雨逛过去时,倒见着一个老金匠,正坐在树下支了个炼金炉子,正冶金呢。
    烟雨正想着为娘亲打一副赤金头面,这便十分感兴趣的坐在他旁边看起来。
    老金匠老的很,没有七十岁也有八十岁了,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身边来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老人家也开心,就同烟雨一句一句地递着话儿。
    烟雨就问他金价,再问一副赤金头面需要的用料,听完直咋舌。
    “要这么些银钱?”
    老金匠就算给她听,“金耳坠打个莲花样的,少说也要三四钱,金项链金手钏金簪子,加起来怎么着都要七八两金子,夫人说贵不贵?”
    一句夫人直把烟雨叫了个魂飞一天,她惊讶极了,指了指自己头上姑娘家才梳的双环,说道:“我还是小姑娘呢!”
    老金匠就哈哈大笑起来,“夫人啊,您那金手钏就是老奴打的,六公子当时说了,是送给未来夫人的,您说我唤错您了吗?”
    烟雨闻言心头吃了蜜一般,嘴上却笑嘻嘻地说道:“我如今头上有衔儿,你家公子才该是我的夫人才对。”
    那老金匠是西府累世的老仆人,听了也只是哈哈一笑,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
    到了晌午的时候,顾瑁就来了,两个小姑娘头并着头开心数钱不提。
    这一头顾家雍睦里的老宅里,宁静祥和,那一厢狮子岭青藜园里却步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那鬼魂现身。
    盛实庭依旧在花园子里坐了,桌案上摆了酒菜,他酒不斟多,只执了一盏在手里,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幕,神思渐渐飞远。
    这么些年来,他位至人臣,距离那个众臣之首的位置,仅仅只差一步,却横空出来一个顾以宁,一场宫变将他推至内阁首揆的高位。
    这么多年官场沉浮,到头来一场空,全然无趣。
    人呢,年轻的时候要脸面、要尊严,再长些年岁就想着钱权在手,才天下我有。
    可惜他总是差那么一步,不管是离人心,还是那个高位,还是那场泼天的富贵。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偶然午夜梦回,他大汗淋漓地回顾这些年走过的路,丝丝缕缕的不值得之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盛实庭想着,喝着,不知不觉已然到了三更天,他望着周遭静深如井的夜色,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没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风果然又吹起,往他的后脑勺后脖颈里灌,这风里似乎带了些香气,十分诡异,盛实庭疑心是迷香,立时便屏住了呼吸。
    再过一时,山上似有狼嚎之声响起,一声声音的,在寂夜里显得尤为诡异。
    迷香似乎散去了,他将眼睛闭上了,耳朵便更加敏锐,只听那地上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点地的声音,像是跳跃着而来。
    盛实庭霎时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