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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小舅舅 第89节
    她这几日关在冰窖里,身上不仅旧疾发作,新的鞭伤更是引起了高热,方才更是因被过山鹰劫持,耗尽了心神,此时在烟雨身边,卸了一口气,便昏迷不醒了。
    她昏迷时,像是不停地做着噩梦,时不时把自己蜷缩成婴儿一般,哭着喊着姑娘。
    烟雨在旁边握着她的手,心疼地直抹眼泪,顾南音心急如焚,吩咐车把式将马车来快些。
    进了老宅,裴老夫人在门前焦急地等着,看到簌簌的样子,直抹着泪哭,陪着送到了卧房。
    顾南音最为忙碌,忙叫人去请屠香茶,又叫人为簌簌准备热水等物。
    烟雨便一直陪着簌簌,屠香茶没过一时便赶来了,为簌簌检查了伤势,只将她的衣物除下,在场的顾南音、裴氏还有烟雨,都不由地落下了泪。
    簌簌这些年是吃了多少苦啊……
    瘦骨嶙峋的身子上,满是烧伤后的瘢痕,胸前更是有五道触目惊心的旧刀痕,屠香茶叹着气说道:“生受了这么多刀伤,竟能活下来,当真是命大。”
    裴氏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直哭的晕厥过去,顾南音忙叫人把老夫人扶下去歇息,只和烟雨一道儿守着她。
    屠香茶为簌簌治了伤,又命人去为她熬煮药汤,这才道:“……不必担心,这些鞭伤同她从前的伤相比,不算什么。”
    烟雨这才放下心来,只在簌簌旁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到了晚间,簌簌终于醒了过来。
    她是个性情万分坚毅之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向顾南音磕了头,跪谢道:“夫人,是您救了我家小小姐么?奴婢替我家姑娘给您磕头了。”
    她咚咚地磕头,烟雨拦都拦不住,顾南音忙去扶她,裴老夫人却又进来了,簌簌见到了裴老夫人,登时双眼瞪大,良久才哇的哭出声来,扑向了裴老夫人,跪在地上抱住了她。
    “夫人,夫人,您还活着,我找了您两年啊……山东,河南,我一直在找您……”她哭的快要昏厥过去了,直将裴老夫人心疼的泪流满面。
    “孩子,好孩子……你能想着为姑娘报仇,可苦了你了……”裴老夫人这九年来,独自一人在山东的海边过活,今日终于见到了从前女儿身边最为亲密的丫头,又是从前在家里长起来的,只觉得老怀甚慰。
    俩人抱着哭,谁也没有主动提起严漪漪,像是怕触碰到那道伤疤。
    夜雨沙沙,屋子里的情绪都平缓起来了,簌簌同烟雨坐在了一起,同裴氏、顾南音说起了当年之事。
    盛怀信同严漪漪成婚时,簌簌那时候十三岁,因对姑娘忠心耿耿,做事又一丝不苟,一直都是漪漪身边一等的婢女,故而对那盛怀信极为熟悉。
    盛怀信生的极为英俊儒雅,气质更是清逸出尘,当年严老爷选中她,第一回 到家里来,严漪漪便芳心可可,爱上了他。
    成婚后,盛怀信一向待漪漪小意温柔,小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只是在烟雨生下来之后,盛怀信便因了冠姓一事,头一次同严漪漪起了争执。
    自此之后,虽然烟雨的起名一事暂时延缓,可簌簌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了。
    人前盛怀信依旧待漪漪温柔体贴,人后却冷冷清清,言谈举止虽有礼,却透着几分疏离。
    在某些事上,更是句句否定漪漪。
    濛濛五岁时,盛怀信在私下,对严家老爷严恪的反感登峰造极,这便提前一年,往京城备试。
    一家人在破云禅寺里足足待了半月有余,久到姑娘都觉得奇怪起来。
    那时节正是七月,该是雨季的时候,却不下雨,出事那一晚,盛怀信出门访友,严漪漪哄着濛濛安睡后,自己也睡下了,簌簌在小榻上也睡的呼呼。
    火是从隔壁厢房烧起来的,因是深更半夜时分,一直烧到了整间屋子,她们才被烟雾呛醒。
    簌簌破了窗,将濛濛接出去,主仆三人到了廊下,四处已然是火光冲天,庙里的和尚们都纷纷冲出来打水灭火,原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可忽然就有人喊,山匪来了,山匪来了。
    于是果见有持刀之人涌进来,见人就杀,见人就砍,严漪漪见势不好,同簌簌一道儿抱着烟雨到了后院,刚到那井边,便听一墙之隔的隔壁传来刀剑砍人之声,以及阵阵惨叫之声。
    严漪漪只觉不好,将井盖搬来,把濛濛放进了吊桶里,将将盖好盖子,山匪便来了。
    那山匪的样貌,簌簌至今都记得。
    凶神恶煞、丑陋不堪,持一把长刀,见了严漪漪之后,摇着头狞笑着说了句,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倒是可惜了。
    他嘴里说着可惜,可手里的刀却一下子捅了过来,第一刀便刺进了姑娘的心口。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姑娘痛地跌坐回地上,身子死死地压在了井上,簌簌扑过去,替姑娘挨了五刀,那山匪踢开刀,再一刀一刀地捅在了姑娘的脊背上。
    两人都昏死过去了,也许昏死的只是簌簌,姑娘早已死了。
    簌簌的心同旁人生的不一样,她不痛,只在迷迷糊糊间,看见姑爷慢慢地走过来,在姑娘的身边哭的不能自已,接着将姑娘抱在了怀里,走了出去。
    簌簌想喊姑爷救命,可却说不出话,以手代脚,血肉模糊地爬了几十步,却看见那厢房里,姑爷在断壁残垣里,仔细地将姑娘同一具烧焦的男尸摆在一起,接着,点起了火……
    她不敢再出声,牙齿咬的快要碎了,也许她也快要死掉了吧,她艰难地爬回井边,依旧死在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姑爷又来了。
    同他一起来的,是方才捅杀姑娘的山匪,姑爷喊他秃鹰,语气是不善的,甚至是狂怒的。
    姑爷对他拳打脚踢,秃鹰任他打,却笑的猖狂,“状元公,咱们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事儿,你叫咱们来抢那劳什子藏宝图,可没说不能杀人。再者说了,是你叫老子放火抢图,莫非你是不知放火会死人?抢图会死人状元公,你可别惺惺作态了,得了藏宝图,你再娶一个,岂不快活。”
    后来怎么样了呢,盛怀信该是同土匪们在尸体堆里翻来翻去,翻什么呢,该是找小小姐吧?
    簌簌一声也不敢出,可是那些人临走前,仍是一刀又砍在她的左臂,再将一只火把丢在了她的身上,火灼烧着她的脊背,令她痛的昏死过去,再也不知后事。
    再醒来时,她已在看林人屋子里,浑身一动也不能动,看林子的老妪照料着她,告诉她,那间禅寺叫官府给封了,而簌簌已然昏迷了整整九天。
    那九天里会发生了什么啊,簌簌不敢想,哀求着看林老妪去禅寺里去瞧那口井,老妪去了,回来后说井下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小孩子。
    簌簌再度昏迷过去,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了一年多,老妪给她一口吃的就吃,三五日没吃饭也是常有的,终于有一日能动弹了,她便去四处去找严家,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叫花子。
    第六年上,她又回到了二亭山,遇见了那一帮山匪,他们的人所剩无几,簌簌假意迷惑其中的二头领过山鹰,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盛怀信当年在破云禅寺逗留如此之久,皆是在与二亭山的山匪联络,只说他的妻子手中有一个藏宝图,不知藏在哪一处,出两千两买通山匪,让他们前去放火杀人,趁乱时,抢夺严漪漪手里的藏宝图。
    可惜山匪杀红了眼,一发不可收拾。
    而二亭山的土匪,在事发的第三年,便被朝廷剿灭了。
    秃鹰的亲弟兄过山鹰查了几年,才知那剿匪之人正是盛怀信,才和簌簌结成了同盟,一同报仇。
    而簌簌也骗他,事成之后会告诉他,藏宝图的下落。
    簌簌将整件事说完,几度哭的不能自已,裴老夫人更是无法接受,脑疾发作。
    烟雨心痛的难以复加,再问她那过山鹰的脾性,簌簌止住了哭,点头道,“那过山鹰是个夯货,只要给他点好处,便可为我们所用。”
    烟雨忍住心痛,只叫青缇递来纸笔,一边流着泪一边写下了诉状,顾南音抹着泪劝女儿莫要冲动,却实在无法拦下,只叫人快去请顾以宁来。
    顾以宁在三法司同诸位集议一日一夜,最终却因陛下体弱的缘故,无法获取两案的裁定,只能将盛实庭先行释放回成贤街,虽皇太子殿下下令软禁此人,到底还是叫他暂时逃过一劫。
    接到老宅之信时,顾以宁将将踏出刑部大门,眼前空中飘着细碎的白色的飞絮,他心中一惊,伸出手去接时,那飞絮落入他的手心,顷刻间便化成了水。
    下雪了。
    七月末刚入秋的时候,金陵竟下起了雪。
    顾以宁匆匆赶回了老宅,甫一进门,便见茫茫飞雪里,烟雨披着头篷慢慢走来,双目红肿着,她手里握着一卷诉状,在门前等他。
    见顾以宁来了,她的眸里显出几分水光,红红的鼻尖儿吸了一吸,令人心碎。
    顾以宁迎上去,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她在他的怀里不言不动,
    “小舅舅,我要去敲登闻鼓。”她嗓音温柔却坚定,“我要为我的姆妈,讨还一个公道。”
    登闻鼓乃是告御状的唯一途径。
    此时已临五更,天地一片寂静,顾以宁知道她心里的苦,只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一路乘了马车,前往宫门前那个巨大的登闻鼓而去。
    先将诉状提交,其余的事由他去斡旋,万不可令烟雨受那一百杖责。
    到那巨大的登闻鼓前,天色已然微微发亮,早起的肆铺里蒸上了吃食,去上朝的官员或乘轿或骑马,他们看见那个雪里的绝美少女,站在登闻鼓下,细弱的腕子扬起,坚定而有力地,一下一下地敲响了那通天的鼓。
    敢敲登闻鼓之人数十年未曾有过,那声响惊动了朝野,惊动了禁宫,也惊动整个大梁。
    而那诉状的内容更是令天下人震惊。
    当年富甲天下的广陵盐商总首严家的孙女,状告自己的生身父亲,如今的内阁次辅盛实庭杀妻害女。
    诉状递呈了,五日后便会开堂审理,全天下人都在等着看这场官司,却也在唏嘘,该有多大的仇恨,才能无惧开堂之日的杖责之痛,状告亲父。
    烟雨不怕,只等着这一天,却在递呈诉状的第四日,等来了内阁次辅盛实庭的现任妻子,程珈玉。
    第100章 .蝉不知雪女孩子的成就不是从婚姻里获……
    程珈玉临出门前,往舌下含了一片天麻,在车上坐了一时才缓过来气。
    这几日诸事不顺,连此刻马车行起来,轮子都咯吱咯吱直作响,她看了一眼展秋,展秋立时便会了意,掀帘子骂出去:“仔细些,没得颠坏了夫人。”
    车把式陪着小心的声音传过来,“……路上全是雪水,真是奇了怪了,七月里还能飞雪……”
    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程珈玉额上的那根筋又突突跳起来,她使劲儿把舌下的天麻压了压,只觉得心烦意乱。
    顾家那个小孤女状告自家夫君,这件事一传出来,程珈玉先以为是这小孤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臆想自己是夫君的女儿,可待她亲口去问时,夫君一言不发的态度,直叫她当场便起了疑心。
    于是她百般去问,可夫君只一句话,叫她不要参与此事,一切都是诬告罢了。
    她半信半疑,可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硬是从夫君的嘴里抠不出一句话,直气的她险些晕厥过去。
    她再去缠磨父亲,可父亲只看了她一眼,便挥了挥手一言不发。
    她的直觉告诉她,顾家的那个小孤女,那一日同顾以宁举止亲密,显然是个狐媚子做派,指不定是受了顾以宁的指派,陷害夫君。
    她知道政治上的倾轧与明争暗斗,也知道父亲与夫君深陷其中,却不知竟有人敢冒着先被责打一百杖的惩罚,去敲登闻鼓。
    顾以宁是下了什么蛊,竟叫那小孤女如此为他卖命?
    程珈玉转着脑筋,心中鄙夷着小孤女来。
    客居顾家,身世凄惨,所以既然攀附上了顾以宁那样的人物,才要抓的紧紧的吧……
    她这般想着,路程已过半,回过神思叫展秋拿出银票来。
    展秋手断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时还打着架子,道:“上回给大爷打点,花了不少银钱,这一时又拿出一万两来,当真是要了亲命了。”
    程珈玉并不将这些黄白之物放在眼里,只蹙着眉头道:“那顾以宁生了一副好相貌,小孤女迷他迷得甘愿去送死,倘或咱们拿少了钱,她一定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加重了语气,“忠诚,不过是因出的价码不够高罢了。”
    展秋自从那一日被石中涧扭断了手腕之后,老实了不少,闻言便只是点头。
    到了雍睦里顾家老宅,通传了姓名,竟有侍女引着她进去了,这倒让程珈玉有些吃惊。
    一路穿过垂花门,再过抄手游廊,程珈玉被引在花厅里坐了,没一时,忽听的门前细篾软帘微动,她一抬眼,一个柔软的身影闯了进来。
    不过数月不见,顾家的这个小孤女较之先前的娇态,竟又多了几分沉静,那双眸慢慢地望过来,像是娇嫩的兰,有着临风而立的脆弱感,令人望之不禁屏息凝神。
    程珈玉不自然地垂了垂眼睛,再抬眼时,又是那个高傲的太师女儿、阁臣夫人。
    “盛姑娘……”她不过刚刚起了个称呼,忽的门帘又一动,一个满面瘢痕的瘦弱丫头进来,那一双眼睛倒是美丽,却透着些阴狠,站在了盛烟雨的身边,提醒着她:“夫人唤错了,我家姑娘姓严。”
    程珈玉被她的样貌吃了一惊,慌了慌也不改口了,直接顺着话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