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不转睛地环顾着这洞府,甚至还能在心中勾勒出它当年的模样。这种真实的感觉,在此之前还只是模糊地潜藏在心底,此刻,它却在我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相同的场景,不同的人与事……
长明灯的烛火摇曳,穿透洞府内他处的嶙峋怪石,洒落在简室的四周,光影斑驳。那昏暗的光线经过障碍物的层层过滤,已变得似有若无,随着不知何处吹过来的潮湿微风,忽闪忽闪地跳跃着。
在那一处翡玉堆砌的简陋温床上,曾经的我,裹着一身白衣,平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面若夏花,长发如娟。那时候的我,即便身僵体直无法动弹,但感官却依旧灵敏,周围的声响依旧能传抵心底。
立在我身旁的是一个身高九尺、温润儒雅的男子,一双浓郁剑眉往上扬,俊朗刚毅的面孔轮廓与现在的陆吾颇为相似,但比陆吾多了几分书生气。他双十年华模样,身穿一袭长袍襦衫,一头半披而下的黑色长发,有半数被随意轻挽于脑后,显得风度翩跹。因为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感觉到他看着我的眼神,温柔极致,却是满目忧虑。
而坐在温床旁的另一名男子,穿着一身玄色直裾深衣,褐色的长发正束戴冠。他面目俊逸,尤其是那双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魅惑,十分勾人。他纤纤左手搭在我的脉搏上,微薄的双唇紧抿着,表情肃穆。
“青云兄,殿下怎样?”儒雅男子忍不住开口问,声音清朗略带磁性。
“无碍,脉象平稳!”玄衣男子松开把脉的手,回头朝他露出一个宽心的微笑。
“那为何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却依旧不醒?”襦衫男子却忧心忡忡。
“这长生丹药绝非寻常药物,它是以吾王之血魄所炼制,与人体切合融为一体自然需要些时日!”玄衣男子长身而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至另一端的石桌案几,斟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
“需要些时日?多久?”儒雅男子并未回头,而是一直看着平躺在温床上的我。
纵然隔了千百年的时光,此刻的我依然能从他的双眸中感受到那种真切的关怀与担忧。
玄衣男子放下茶杯,转身看着他,好看的丹凤眼倒映着烛火,泛着异样的光泽。他盯着儒雅男子,一字一句地说着:“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
“这么久?!”儒雅男子负在身后的手一抖,回头看着玄衣男子,不敢置信地轻呼出声。他的脸庞清晰地刻在我瞳孔中,让身为旁观者的我吃惊不已。
他是——
年轻时候的敬苍!
“也亏得殿下是王家血脉,才能与药物共存,而不被药性反噬,如今也不过需要时间去融合罢了!敬苍贤弟,你要有心理准备!待她醒来,你也许华发已生,也许西去极乐……”玄衣男子微微叹息。
“……”敬苍默不言语,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回平躺在温床上。
“如今,你我已避开秦王耳目,一路东行。然而,秦王求药之心不死,纵然是擅长纵横奇门遁甲之术的你,一路上设下道道屏障加以阻拦,但我相信,秦兵很快便循迹将至,届时免不了一场生死搏杀。你还是速速启程,将殿下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让她得以休生养息吧!”玄衣男子劝慰道,“逆天改命、择取长生是我族史无前例的壮举,我不知道对贤弟你和殿下来说,是福兮,亦或祸兮!但既然你作了这样的决定,那便唯有耐心等待吧!”
玄衣男子说这些话的同时,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方形小檀香盒,递给敬苍:“时间仓促,为兄也只能炼制这么些丹药,其中成功有二,半成亦有二,尚未确定药性是否平衡。如今殿下已服下完成品一颗,剩余的另一颗完成品与两颗半成品我便交由你保管,切勿让它落入有心人之手!为兄也许陪不了你走太长的路,但为兄相信你所做的一切皆有你的道理!”
“青云兄……”敬苍的声音显得如此无奈,他修长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亦显得落寞异常,“我终究守护不了她一辈子……”
时光匆匆流逝,我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这一切,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
……
“殿下!殿下……”陆吾的声音适时传入耳中,唤醒了沉浸在过往不得清醒的我。
“秦天……”我张开欲应他一声,不想,脑袋开始头痛欲裂,脚步不稳,一个踉跄,便往前跌了下去。
陆吾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扶住:“殿下,你怎么了?!”
我缓过神来,气息有些紊乱,我朝他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刚才那些影像,是曾在这里发生过的零碎记忆么?除了儒雅的敬苍,那个玄衣男子,应该是我族药圣龙青云吧!
龙家的先辈!我心里苦笑着。
造化弄人不是?
我这特殊的一生,始于龙青云之手,却也因其龙家子孙后代而终不得安生。
当年秦王强攻我先古羌王族,企图得到长生不老秘药,求而不得之后,便下令大肆屠杀我全族。以敬苍为首的四大首辅,除了敬苍和龙青云奉我父母之命带着七大部族护我逃离族城,其余人都留在那里与王族誓死共存……
这是怎样的一段惨烈的回忆?
不可忘!不能忘啊!
而如今的我,只仅存零碎的片段!如若不再踏入这片土地,导致触景生情,怕是再也无法忆起了!
我茫然地看着陆吾,心头萦绕着近乎悲切的感觉。
陪伴我多年的,不是敬苍,不是任何人,而是他陆吾——这个与我血脉相承的男人!多年来,我们都是通过相伴相爱这种方式去温暖彼此的心,可如今,我该用何种态度去跟他说起那段被封印的往事?!
“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陆吾并未对我的怪异行为作刨根问底,而是寻了一个干燥的地方,扶我坐下来休息。他转头四处却寻找可以生火的东西,很快,一堆小小的篝火在他的巧手之下便生了起来。
火光驱散了部分因回忆而骤起的冰冷。
陆吾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食物,放在我手上:“吃点东西吧!别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吧!吃完了就睡一会。这些天来,你都没好好休息过,累了吧!”
我听话地将食物放入口中,因心情缘故,食之无味,形如嚼蜡,但我还是努力地将它吃进去。这些日子来,我的精神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加上一宿的战斗,我的确需要休息,需要补充体能。
“我们的行踪,你一直都知道,对么?”我吃着食物,抬眸看着面前的陆吾,轻声问,“除了智戊之外,你还有其他帮手吧,不然你怎么会算到我一定会坠落悬崖?而你又恰好在这里等我!”
陆吾看着我,笑了笑,道:“对,你们从踏入尼泊尔那刻开始,我便知道了!华秋雪,你见过的。这个女人虽然是晏安阳的人,做事也全凭个人喜好,但为人总体还不算坏,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想起那个亦正亦邪的女人,虽然处处透露着算计的劲,爽朗的性格倒是不失可爱,可这些并不是陆吾要拉拢她的原因吧!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能成为朋友,但能在关键时刻起关键作用!所以我用梁队的地图贿赂了她!一方面她留在那里能避开龙临渊的耳目,给你指一条明路;另一方面,她的人能在我无法出现的时候帮你一把!”陆吾自信满满地说。
华秋雪的人!他说的可是余山他们?!我瞪大了眼睛:“余山是你安排的人?”
“没错,余山是华秋雪最信任的人,也是一位地质专家!他最擅长的是从恶劣的环境中寻找有利的出路!这点你不早就见识过了么?”陆吾探手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笑意浓浓,“所以,你会在恰当的时机发现地下通道,会在恰当的时候被攻击,然后逃往山涧悬崖,也会在恰当的时候坠下悬崖,然后被我救起……”
经他这么一说,我们这一宿的遭遇的确有些太巧合了,原来都是陆吾的安排。只是——
“余山是你安排的人,那他的兄弟逹琥呢?”想到那个矮个子男人临死前对我的愤恨,我有些不知所措。那个男人,不管怎样,终究因我而死!
“余山与逹琥虽为兄弟,但门派立场不同!他的死与你无关!如若他不心存杀机,也不至于死于非命!这点,余山心里也清楚,连他自己都改变不了逹琥的思想,所以更不会责备于你!”陆吾看穿我的心思,宽慰我道。
他说的都有道理,我无从反驳。
“对了,秦天!”我塞了一口食物进嘴,再灌了一口水进去,想起一件事,便问。
“嗯?”陆吾挑高眉头看我。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逗留一天?为何不抓紧时间出去,去和黑叔他们汇合?”智戊他们不是要启动摧毁机关,将龙临渊的尸兵埋入这山腹中吗?我们为何要在这里拖延时间?
他见我着急的模样,忽而笑了,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促狭道:“是啊,为什么呢?”
我拍掉他的手,佯装怒了:“为什么啊!快说!”
他琥珀色的双眸熠熠生辉,他不再逗我,认真地对我说:“因为你需要休息,而我需要时间去造一艘木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