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哥的琴江自然没有理会那二人的胡闹,亦是选了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在水池中央的两人,任由他们胡来。看着自己的师弟脸上绽放出来的笑容,心里也是有着些许慰藉的。虽然他们几人彼此来自不同的地方,来自不同的家庭,但有一样他们是相同的,现在的他们都是孤儿。
琴江对此感受异常深刻。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汇聚到了景廷派门下,成了道英真人座下的弟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分。
现在安定的生活,不知比那颠沛流离的生活好上万倍,能够因此抹去他们心中那段灰暗的记忆,也是好的。
现如今,那属于孩子的天真顽皮,重现在他们曾经间染风霜的幼稚的脸庞上,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值得人欣慰的事情。
琴江并没有阻止箫鹤和甄筝的嬉闹,这原本就是属于他们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活泼好动,神采飞扬。又为何要少年老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呢?那不是真真有负了这上天赐予他们的一切吗?既然他们高兴,自己又干嘛去阻止呢?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既得一事喜乐,又何必不因此尽兴呢?
琴江靠着池沿,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地将头靠在池台边上,看着一片绯红与此处被分割出来的一小片湛蓝的天空,舒服得闭上双眼,微微含笑。
或许是重重雾气的掩映,又或许是大家都很放松,不曾警惕。
还没等琴江全然放松呢,一阵剧烈而又没来由的头疼就向琴江袭来。琴江虽然极力忍耐,强逼着自己不要痛呼出口,可还是抵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不由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脑袋,嘴中发出破碎的痛吟。
这疼痛既突然又尖锐,像是万箭穿心一般,他似乎是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紧紧地缠着你,绕着你,如同附骨之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就在琴江头疼欲裂的同时,琴江脑海之中却是不停地在回旋着一首奇妙的曲子,甚至琴江以为自己定是病入膏肓了,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居然自己已经开始幻听了!
琴江已经因头痛而折磨得脸色煞白,纵然原本是个“琴痴”,但现在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什么劳什子乐曲?琴江现在只想把这个该死的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也好还自己一个清静。但是,这是徒劳无功的。头痛没有片刻停止,而脑中回旋的曲子也没有半分停歇。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夺走了琴江所有的注意力,琴江未曾留意自己的肩头和眉心都有了深切的灼烧之感。
原本瀑布所发出的轰鸣声就如雷贯耳,便很是轻易地遮盖住了琴江的痛呼声。而和箫鹤激战正欢的甄筝不经意的一瞥,却最先发现了琴江的不对劲儿。
“二哥,二哥,别玩儿了!先暂停一下!大哥好像不太对劲儿!”
甄筝一边抬手抵挡箫鹤泼过来的泉水,一边指着被疼痛折磨得十分痛苦的琴江。
“甄筝,少来那些不中用的!大哥一直都是好好的,你不要耍赖嘛!每次打不赢都拿大哥说事儿......”
箫鹤可是压根儿没理会甄筝的提醒,只当是甄筝玩儿不过自己,便开始寻隙耍赖。头都没有向琴江的方向转动丝毫,只是盯着眼前的甄筝,发起了下一轮更猛烈的攻势。
“二哥!别闹了!我说的是真的!不信的话,你自己看嘛!”
眼看箫鹤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甄筝小脸变得通红,急得直跳脚。琴江是他们的大哥!是他们四个人的主心骨!是整个门派的掌门继承人!要是琴江出了什么事,师父怪罪下来,这该如何是好啊!
看到甄筝那副十分着急的样子,箫鹤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真的误会甄筝了,便停下手来,转身去看琴江。
然而,果真如甄筝所说。
这下,箫鹤也开始跟着紧张起来,快步跑到琴江身边。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箫鹤抓住琴江的手臂摇了摇,试图了解琴江的状况。但琴江仍然沉浸在那蚀骨的疼痛中,不能自拔,哪有时间理会箫鹤?只是兀自的捂住头部,似乎这样可以减缓一些自己的苦楚一般。
甄筝一看箫鹤赶到了大哥琴江身边,也紧随其后。只见琴江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浑身颤抖不已,嘴中还不断地发出痛呼,痛苦非常。
以往琴江勤于修炼,并未有过灾病,故而在众人眼中,生病似乎和琴江毫无关系。
正因如此,从来没有见过琴江发生这种阵仗的甄筝,似乎是被吓得狠了,往日里妙语连珠的他,再也说不出逗人开怀的段子来,讨人开心。
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想不出任何法子来。
“喂,甄筝,不是我说你,大哥不对劲儿,你怎么不早说?”
箫鹤嗔怪似得看了甄筝一眼,还顺带着推了甄筝一掌,似是要把灵魂出窍的人拉回来。
但很显然,箫鹤这是在怪罪甄筝。
“我说了,你又不信!怎么能够怪我呢?”
被推了一掌,回过神来的甄筝很不服气,这又不是我的错!再者说了,我明明就已经说过了,是你自己不信!与我何干?凭什么来怪我啊?这当真是奇了怪了!大哥的病又不是我招惹来的!这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于是,转身面对着箫鹤,气势汹汹地争辩起来。
“呵!这难道也要怪我吗?那还是因为你平时总拿大哥说事儿啊!这一回生,二回熟,谁还会在同一个坑里连续被坑两次啊!这难道不是傻吗?你难道以为我和白痴是一伙儿的吗……”
箫鹤被甄筝一激,也感到不服气,心中的怒火陡然而起。直接把琴江晾到一边,索性站直了身子,连带着又推了甄筝一掌,像一只斗志昂扬,非要和他人比个高下,一决雌雄的斗鸡。
箫鹤正打算要和甄筝打口水战,争个输赢之时,话头却被一向安静地似乎不存在的甄狄截过了。
“安静!统统给我闭嘴!让开!”
甄狄的声音总是如同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湖水一般,清清淡淡,却又带着一丝冰一般的凛然。但这一声完全没有杀伤力的话语,却让正欲争吵的两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此时世界静极了,就连桃花花瓣飘落而下,亲吻水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原本躲在一旁休憩的甄狄,听到来自箫鹤和甄筝的话语声,抬起头来,正欲瞧个究竟,奈何雾气重重,只能看个大概,只得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了挪。
等到近了些,才往琴江的方向看了看,只见琴江面露苦色,而甄筝和箫鹤则是把琴江团团围住,却没有任何动作。
然而,之后就更加令人感到生气了,两人竟把琴江晾在一边,只顾自己争吵。
看不过去的甄狄,眉心深深地皱起,废话不多说,三两步静静地走到琴江身边,没发出半点儿声响,利落地一个手刀劈下去。
方才还抱着脑袋痛不欲生的琴江,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所有力道一同卸下,没着没落的脑袋直挺挺地搭在池台边上。
幸亏甄狄眼疾手快,用手护住了琴江的后脑勺。让琴江舒舒服服地躺在那一双能够奏出如兰一般清雅曲子的妙手上。否则,琴江醒来之后,恐怕旧痛未好,又添新痛了。
虽然晕了过去,但琴江的眉头依然是紧皱的。不知道是因为头痛,还是因为甄狄力道较为霸道的手刀。
甄狄看了看琴江痛苦的表情,眼眸中的光芒微微暗了一下。虽然脸上并未有一丝其他的表情,仍是如同平时一般的面无表情,但却有些不忍现在的情状。颤抖着轻合双眼,压下心中此时还有些翻涌的情绪,复而睁开,又是一片清明。运了运气力,一把抱起浑身是水的琴江,离开温泉池。
“喂,哥,你干嘛?”
箫鹤和甄筝傻愣愣地看着甄狄把琴江抱走,忽地甄筝回过神来,望着甄狄几乎快要看不见的背影,惊呼道。
“带大哥回房间。”
甄狄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完全不像是抱着一个体格比自己还大,正在快步奔跑的男子。
“等等我啊!”
甄筝拽着还在愣神的箫鹤,一同去追赶甄狄。
因为跑得太急,甄狄差点把守在琴江宅院门口的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甄狄,你做什么?”
被撞的这个人幸得反应一等一的好,一把摁住甄狄的肩头,止住甄狄身体前倾的力道。否则,这情状定是好玩儿极了。
“梦羽,大哥出事了!”
甄狄心中异常着急,就连平日里平和的声音也变得有一丝颤抖。
“甄狄,你不要着急,主人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即可。”
被换作梦羽的男子,面上仍然平静,没有任何的着急和不耐,只是谨慎地了解现下的情况。
甄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缓缓道来,生怕自己错过了一丝一毫的细节,以至于耽误到了琴江的救治。
“我知道了,甄狄,把主人交给我吧!”
梦羽明白了一切,也不多说什么,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伸出了手,打算接过现在还被甄狄横抱着的琴江。
“这...”
甄狄心中自是放心不下,低着头,似乎带着些犹豫。
“甄狄,这景廷派的规矩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在经阁担任要职,自然知道擅闯继承人宅院是什么罪过。主人这边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照顾。你可莫要做出大家都很为难的事情。”
梦羽自是瞧出了甄狄这犹豫的原因,但是事发突然,有些事情自己还需要确定,当然不能让多余的人呆在房间里。
于是乎,便冠冕堂皇地搬出了景廷派的规矩,阻止甄狄。
“呃...那好吧!”
甄狄自然是知道这门派里的规矩,当然不能明知故犯。并且,自己还要替很有可能在近期内无法处理门派事物的琴江处理事情。若是受了罚,自己哪里还有精力来处理呢?恐怕养伤都来不及吧?
最终,甄狄还是在一番挣扎过后,把琴江交给了梦羽。
“甄狄,若是主人无碍了,我自会差遣老张去告诉你们的。你们就不必等在这里了。”
梦羽望了望后面赶来的两人,接过还在昏迷中的琴江说道。
“好。”
甄狄只得答应道,眼睁睁地看着梦羽将琴江带进了那一方高墙后的宅院。
一道简简单单的门,一座高高的城墙,隔断了很多很多。
梦羽作为琴灵,服侍自己的主人,本就是份内之事,自然没有假手他人的理由。自从琴江能够将他召唤出来之时,梦羽就成为了琴江的贴身内侍。所有的一切饮食起居,皆由梦羽亲自打理。
梦羽亲自动作轻柔地为琴江换上干净的里衣,扶着琴江躺下,为琴江掖好被子,特意取了干的锦帕,细心地为琴江擦干头发上的水分,末了还用琴江专用的双龙戏珠墨玉玉梳为其把秀发打理柔顺。
虽然梦羽看琴江的眼神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却掩饰地极好。
即使是昏迷,琴江的样子看上去也很痛苦,这点从那能够夹死苍蝇的眉心就能够明显得看出来。
梦羽想要轻轻抚平了那紧皱着的眉,却被没来由的琴江皮肤的温度烫了一下手,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难道...
梦羽心中疑惑,遂也不敢耽搁。
立刻闭上了双眼,而后睁开。
那一双如同墨玉一样带着熠熠光芒的眼睛,被这样一闭一睁,则变为了妖冶的金黄色,与那梦羽琴的灵光一模一样。
看到那把自己的手烫了一下的琴江的眉心,梦羽顿时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
梦羽快速恢复到原来的眸色,跪坐在床边的脚榻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主人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