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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狗改得了吃屎
    王延兴微微地睁开眼睛,轻轻地转动头,床榻边上,一个小丫头正双臂垫着头,趴伏着休息。她叫采儿。从原本王延兴的记忆中,这个采儿,是王延兴祖母给安排的通房丫鬟。
    按说,官宦之家的通房丫鬟这种职业,是有较高职业素质要求的,不说貌美如花,那至少多少得是个美女吧,不说温淑贤良,那总的安分老实吧!
    可老太太给安排的这个丫头,十六岁多了,还一脸稚气,完全就没长成型,不会照顾人不说,脾气也是极差,跟头驴似的,没有一点做丫头的自觉,不仅不会顺着王延兴,还会时不时就甩脸色;
    用后世标准,大概可以用泼辣、野蛮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
    而原本的那个王延兴也没有怜香惜玉或者尊老爱幼的概念,对这小丫头,态度自然也是恶劣无比。
    但凡见了面,三次有两次要拌嘴,拌嘴不过两三句,就升级为吵架。
    王延兴自然是说不过采儿。说不过?那好办!动手!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只管往女孩身上招呼。
    女孩本就力气小,再加之王延兴还动不动就召唤打手:他的铁杆小跟班刘伴兴……过来当帮手。
    采儿便每每都被扭倒在地,胳膊也被拧弯了压在脑袋上,还被迫答应下次一定听话……
    待王延兴一放手,她就跑去王延兴的奶奶那里告状。说王延兴欺负她。老太太哪会当真责怪自己的嫡长孙?口头安抚了小女孩之后,不但不会去责备王延兴,隔三差五,还会悄悄地再给宝贝孙子百十来个钱的安抚费。
    当然,这都是原版王延兴的所见所想,在现在的王延兴看来,自然不会再有当事人的感触。他更感兴趣的是:老太太为何非要这般安排?小丫头如此倔强,总有原因吧……
    当然,想着两个小p孩斗嘴斗气的小破事,也会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王延兴没有笑,他现在转转头就已经很吃力了,笑,这种需要许多肌肉配合的技术活还干不来。
    他没有惊醒这小丫头,视线越过去,径自打量着“自己”房间的布局:除了自己睡的这张,宽大的榻榻米式样的床,便是几样几、案、绣墩之类的摆设。
    唐代的室内装饰十分简单,连后世最常见的椅子,现在还只是雏形出现:名叫胡床,模样跟后世马扎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窗户和门都朝外敞着,门窗的样式,倒是和平常古装戏里看到的差不多,细长的窗棱,糊着不太明亮的窗户纸。再想朝外面看看,却实在是浑身无力,举不起脖子,支不起脑袋。无奈地垂下。
    这本是轻微的响动,却让趴伏在侧的采儿一惊:“啊!你醒了!”
    才说完,竟然也不管王延兴浑身无力,正需要照顾,跳起来,啪啪地就往外面跑,一面跑,一面还高喊着:“大郎君醒来了!大郎君醒来了!”
    “这冒失丫头!”王延兴心里骂了一句,做一个贴身丫鬟,在主人身体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竟然径直跑了,这业务水平,的确不怎么样啊!难怪不讨原版王延兴的喜欢。
    没过几分钟,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哭啼啼的声音,“我苦命的孙儿啊……你总算是醒了啊……”
    只听着这半是喜半是哀的声音,王延兴就知道是“自己”的奶奶,过来了。
    别的不说,老太太对王延兴是真心好!用后世常说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融了。
    一知道王延兴醒来的消息,白发苍苍地,在人的搀扶之下,几乎是半跑着一颠一颠地过来了,想想过往的大小事情,就算王延兴已经不是那个王延兴了,可毕竟是血脉相连,不由得眼窝子一热,眼泪几乎就要流了出来。
    他想开口说一句感恩的话,可张开嘴巴,说出来的却是:“啊……啊……啊啊啊……”
    这才觉得喉咙早就干得冒烟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努力地活动口腔,想挤一点唾液出来润一润喉咙,那也不是一时能成的。
    可这一啊啊啊的,却惹得老太太更心急了,一面跑过来看到底怎么样了,一边让人赶紧去请医生过来。
    看着这祖母的关切中流露的真情,王延兴是真心被感动了,可这具身体原主人残留的越发稀薄的意识,却是对此无动于衷。
    通过前面的视频回放,王延兴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却只能徒感唏嘘了:在唐末这样的乱世,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能活下来,已经是买彩票中头奖的运气,还能苛求什么呢?
    一边服侍的人已经搬了绣墩过来,扶着老太太挨着王延兴坐下。她满是皱纹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孙子的脸庞,凄苦地低声泣道:“我苦命的孙儿啊!”
    老太太爱孙情切,却不知道,她抚摸之人,早已不是那么回事了。
    看到老太太脸色凄苦,跟在后面的一群女眷都是悲哀之色,少不得要陪哭几声,哭得差不多了,一名装饰华贵的夫人才从后面轻轻地安慰老太太:“大哥儿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旁人连忙附和:“是呀!阿娘说的有道理,大哥儿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的!”
    听到阿娘二字,王延兴心里不满地一撇。
    唐代的称呼不仅跟现代相差极大,跟后世明清相差也是极大,没有老爷这样的称呼,夫人也专指有诰命在身的妇人,家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称呼分别是阿郎和阿娘,儿子则被称为郎君,若是家里人亲近之人,则可以称呼“哥”或者叫“哥儿”。
    王延兴在这一辈中,排行老大,就被叫大哥儿……所以,叫大哥儿也好,叫大郎君也好,说的都是王延兴。
    而这位被叫阿娘的,却并不是这刺史府的女主人。王潮的正妻,也就是王延兴生母,才是这刺史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也才能当得起阿娘这个称谓,只是她年前已经过世。
    这个女人只不过是王潮占据泉郡之后纳的妾。在唐代,妾的地位是很低的,自然是不可能成女主人;然而,这女人出身却不太简单。
    在泉郡,有五大家族,分别是林、陈、徐、黄、章,这些家族掌握了泉郡地方的相当大的一部分的资源,王潮如果要站稳泉郡,就必须跟这些家族处理好关系,而这女人,就是这里面的章家家主章之源的嫡女。
    有娘家撑腰,在这刺史府里,也没人当真把这个女的当妾;再加之,前不久,她还为王潮又生了个儿子;比起王延兴不学无术、劣迹斑斑,这个刚出生的小男孩,可要讨人喜欢多了。
    刺史府内开始谣传王潮要扶正章氏为正妻。少不得就有人开始巴结章氏,称她为阿娘了。
    如果章氏真的成了正妻,那章氏的儿子,虽然一岁不到,顺其自然的,就成了嫡子;而王延兴,哪怕已经十七岁,也很有可能被降格为庶子。
    在唐代,嫡子和庶子地位的差别,却又是天壤之别……
    可想而知,这个阿娘跟这大哥儿关系不会太好。事实上,原版的王延兴对这个女人,还不是简单的不喜欢,或者讨厌,而是十分尖锐的恨意。
    至于这恨意的来源,那故事复杂得,便是一万字也写不完。作为一个旁观者,重生版的王延兴是能理解期间的苦衷
    可惜,原版的王延兴却没有这份体谅长辈的心。他的心,已经被仇恨扭曲了!
    老太太对这个女人本来也不是很感冒,只是看在她为王家添了孙子的份上,才变得和气了些。对有人叫她阿娘也没有追究,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慢慢地收住哭泣。收住哭声,却又冷冷地问旁边的婆子:“刺史何时才能到?”
    “已经叫人过去请刺史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这里所说的刺史,自然就是王潮,也就是王延兴的父亲。
    一提到王潮,这身躯中,残留的意识,竟然还在倔强地想表达自己的愤怒,过往的点点滴滴,不由自主地结在了一起。
    唉,想想也是冤孽,谁能想到,王延兴的生母的死,竟然与王潮娶这个章氏的时间上出现了偶合?
    理所当然的,王延兴把这笔账,记在王潮身上,还有王潮娶的那个美娇娘章氏!
    为此,王延兴恨透了自己的爹。
    可王潮又何尝满意这个儿子?
    王潮入主泉郡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一心要建设一个政治清明的泉郡。
    而成为了衙内的王延兴,却开始病态地释放压抑的情绪,整天带着刘伴兴和几个闲人,在泉郡街上溜鸡斗狗,欺行霸市。
    全泉郡的人,都知道,泉郡刺史王潮,是个好刺史,如果没有那个浑蛋衙内的话……
    而这次的事,就是王延兴带着几个人在街上调戏良家女子的时候,遭遇一个打抱不平的年青小道士。
    那个道士看着单单瘦瘦的,可一动起手来,爆发出来的攻击力竟是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完全无视王延兴手下那些人的三脚猫功夫,直接拂尘一扫,抽在王延兴后脑勺上。
    也是怪了,那佛尘,看着不过是飘飘的白色丝线,似乎轻若无物,可一落在王延兴头上,却是比挨了榔头还要重上几分,而王延兴,则是魂飞魄散。
    这才有这后世版的王延兴重生。
    而老太太突然语气一冷,却又是另一桩事。
    那天,那道士伤人之后,竟然没有逃走,而是正气凌然地留下来,任凭王潮处置。王潮倒好,不仅没有对那道士上刑,反而待若上宾,好吃好喝供在刺史府。
    这举动可把老太太给气着了,她狠狠地把王潮给骂了一顿之后,连称呼都改了,不叫儿子,叫刺史……
    唉,这都什么事嘛!
    王延兴伸长了脖子,吞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唾沫,终于喊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字:“水……”
    顿时,又是一阵忙碌。
    抿了几口水,总算是缓过气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延兴开口要说话了。
    看到他竟然能说话了,原本一脸关切的众人,竟然齐齐地露出叹息的神色来,如果将他们脸上的神色翻译成实际动作,那应该是想找块麻布将王延兴的嘴堵上。
    王延兴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知道是那过去版的王延兴不积口德给弄的。想想也是,谁喜欢跟整天骂骂咧咧的人说话?
    然而,现在的这个王延兴,终究不再是那个过去式了,他开口说道:“孙儿让祖母担忧了,孙儿万死……”
    话一出口,全场顿时一阵惊诧:这不肖子竟然还会说这话了?看来,这一顿打没白打啊!换了平时,他只怕一开口就不是脏话就是骂人的话,没有赶人就要谢天谢地了,这……是转了性了,会说感恩的话了?
    老太太也是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她觉得有点接受不了。
    可接下来王延兴再说的一句话,却让满屋子的人,都跟见了鬼似的,更是不敢相信这话竟然会从王延兴嘴里出来,他竟然向章氏说:“延兴有劳姨娘操心。”
    好吧,这语气依旧算不得多好,却胜在有礼有节!
    你听听!这怎么可能!礼、节这么高级的玩意,竟然会出现在王延兴身上?这不是白日里见了鬼了吗?
    不多时,王潮过来了。他做官是清官,做父亲是严父,做儿子也是十足十的孝子。他先给母亲见过礼,然后再去看自己儿子的情况。
    他还没开口,王延兴先说了:“孩儿见过父亲大人,请恕孩儿身体有恙不能全礼之罪”
    这下,即便是王潮这样经历过万千变故的人,当下便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狗是改了性子,不吃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