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众小奴婢们,一次又一次地小心地将粪堆上的白霜霜的一层砂土刮起来,收到簸箕里。然后再倒去后面的车中。
不多时,一辆大车便装满了这种被叫做硝土的东西。
在一旁看守的工头便嚷嚷着叫来杂工,牵来牛,把车套上,把硝土拉到另外一侧的棚子里。
到了地头,整车的硝土被一起卸在一个装了水的大池子里,一起倒进去的,还有整车的草木灰。
硝土和草木灰倒进池子后,那一池水顿时就变得浑浊不清,可还嫌不足,用三头牛,分别挂着耙子,在里面拖来拖去,将水搅得成令人作呕的泥汤。
充分搅拌之后,又开始静置,等到重新回到泥是泥,水是水的状态后,上层比较澄清的水被放出来,经过过滤后,置于一个加热的蒸发槽中,蒸发掉绝大部分水。
最后这点水再被收集到大锅里面煮,煮到水快干的时候,在停火,让锅的余热将水分蒸干,此时锅底结出一层黄黄的盐霜……
这层盐霜,名叫土硝!
在另一个时空,龙虾兵横行海上的时候,他们使用的黑火药中的硝,便是用差不多的方法提取出来的。
因为事涉机密,在这里干活的杂工、奴婢都被严令只得在自己所在区域干活。
至于这最后结出来的盐霜,更是只有少数人能看到。
当然,土硝的纯度有限,不好直接用来配置火药,需要进一步提纯。
经过提纯之后,得到白色的晶体,便是可以用来配置火药的硝石了。
张秦氏,也就是秦一秋的婆姨,便是这硝石场的管事!从拌土堆硝到收集硝土,再到最终制备出可用的硝石,由她负责。
在她的主持下,硝石场每日硝石的平均产量都在二十斤上下:这比王延兴拍脑袋猜测的目标高了几乎一半!
作为继采儿、秀儿之后的小溪场第三位女官。凭借这个成绩,张秦氏获得了王延兴的认可!而他的丈夫,也就是秦一秋,竟然也十分支持。
好吧!既然小溪场已经有了两位成功的女官,再多一位,又有何不可呢?
在唐代,对女子主事,并非有多难以接受。
这日,她一如往常在堆硝场查看,看到一个杂工匆匆地跑来通报:“秀儿小娘子过来了……”
“嗯!某这就去!”她的视线严厉地在那几个正在用铁锹将人畜粪便和砂土拌匀的杂工身上扫了两眼,没有发现异常,才快步地朝堆硝场办公楼走去。
到了接待室,秀儿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了。她连忙上前朝秀儿施礼:“见过小娘子……”
自从水师组建后,王延兴在小溪场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小溪场便交给申定平和王延路二人分别掌管。
王延路主管财务,每天的事情多得要死,申定平则负责行政管理,可偏偏王他整天都泡在北苑,每日里神龙见不见尾,这日常事务倒尽数交给了这个叫秀儿的小丫头。
可以说,这小丫头倒成了偌大一个小溪场的实际上的最高行政长官。
在这里,谁见了秀儿,不是客客气气的?
不过,对张秦氏,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内,他丈夫秦一秋和她自己能得任现在的职务,都是秀儿的举荐。心中不由得,存了一份感恩的心思。
只是秀儿却没觉得自己施恩了,虽然年纪比张秦氏还小呢,可分明还满是稚气的脸上,却独有一份威严。
她职业性地热情地将张秦氏扶起:“张场长请勿多礼……”然后也不多废话,指着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个劳工说道,“阿郎在海潭山收了一处盐场。不过,那里的盐工煮盐技术太差了,便命某来此培训他们如何识别盐水浓度和精盐提纯的秘法。”
张秦氏眨巴着眼睛,她掌管硝石场以来,煮硝和提纯的方法都是王延兴告诉秀儿,然后,再由秀儿转授。却没想到,这种方法竟然还可以用来煮盐。
盐,可是个好东西啊……
她又施了一礼,回话道:“乙号煮硝棚的炉子和锅都是建好后还没用过,奴前面还去看过,摆设都是齐全的,只是没有引水和备木炭……奴这就去安排。”
“嗯!某随你一起去吧!这些准备工作让他们参加一起进行罢!”秀儿挥了挥手,转过去对身后的二十多个大男人咋咋呼呼地喝道:
“都给某听仔细了!一会一起去煮盐的地方。接下来你们看到的东西,都是阿郎命某传授给你们的秘法!都给某认真点听着每一个步骤,不许乱走,不许乱看!否则,不良人的黑房子里,有你们的位置!”
那二十多个人早就在张武定的棍棒鞭子的教导下,学会了令行禁止,一个个都跟木偶一般,机械地点头……然后一起朝乙号煮硝棚走去。
现在正在进行生产的煮硝棚是甲号,一天出二十斤硝石,一个月也才六百斤,拿来配火药,只能配出九百斤。
而一个炮组一个基数就要用掉差不多十斤火药,九百斤火药,只够扬波军二十个炮组不到三轮的施放……
这,肯定不够烧的,因此,当甲号煮硝棚投产之后,便开始建第二条生产线,便是张秦氏说的乙号煮硝棚。
只是,这硝石的产量并不决定于煮硝棚有多少,而是堆硝区能产多少硝土。
推硝区能产的硝土的量,又和能收集到的人畜拉的粪便的量直接相关。
现在小溪场的盘子就这么大,只有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牲畜,能出的硝土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所以,尽管第二条生产线已经建好了,却没有投入使用。现在倒是可以用来培训煮盐的操作了。
在秀儿的指挥下,灶、锅、木炭都准备停当外,又准备了木桶、水和海盐。准备工作一做好,便将一干闲杂人等全部赶走,只留下张秦氏和一干盐工。
她让几个盐工,将木桶打扫干净,再用秤,称了一百斤水,到在桶里。然后,再称了四十斤从海潭山收上来的海盐,分一个三十斤一堆和十个一斤一堆地摆在傍边。
眼看着,就要动手演示了,秀儿小丫头却把手往后面一背,开始训话:“你们都是阿郎从海盗的苦力营中救下来的!若不是阿郎,你们此刻还在干着比牛还要累的活!吃着比狗还要最差的东西,不知道哪天,就会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去,然后被丢在野地里,尸骨无存!你们过的苦日子,你们还记得吗!”
从海潭山到小溪场,对一众盐工来说,就像做梦一般。就如小丫头所说的,在海潭山苦力营待着的每一天,都是朝不保夕。干的活计苦不说,吃的那简直就不是人吃的东西,还懂不懂就棍棒、皮鞭招呼,那是连畜生都不如啊!
而自从被王延兴救了,缓了一个月,被打得麻木的脑子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个人。
身上的,心里的伤口,才慢慢地开始愈合!现在却被这般旧事重提,血淋淋的伤口刚刚结痂,就被重新撕开,不堪回首的痛苦,这个时候,突然清晰的表露出来……
一阵悲伤的气氛,突然笼罩在了这一撮人身上。还有几个,听着听着就蹲在了地上,开始痛哭。
秀儿只是想提醒一下这些盐工,学了本事之后不要忘本,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反应这么大,不喜地叫道:“都是些汉子,一个个哭哭啼啼,像什么样?不许哭了!”
一个盐工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回禀小娘子!奴婢也不想哭,可一想起往事,就忍不住……奴婢绝对不会忘记阿郎对某等的解救之恩!”
这个盐工竟然还能把话讲这么通顺?在盐场干过的苦力,大都是被打怕了的,一个个都畏畏缩缩,问他们话,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却不想,这里还有个正常的。
秀儿朝他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被张武定抓到海潭山之前,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那盐工还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让秀儿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只是老老实实地回话道:“奴婢名叫常涛涛,家……早就没有了,海盗把村子里的老人、小孩都杀了,村子烧了,然后把青年一点的都抓来干苦力……”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了。
“唉!都是苦命人……”其实秀儿自己又何尝不是家破人亡后,被人拐卖?
也是遇到了王延兴,凄惨的人生才起死回生,略一伤神,马上又激昂起来,“可是!你们现在被阿郎救了!阿郎给你们吃的是什么?米、面、酱菜还有肉!阿郎给你们穿什么?整整齐齐的衣服!阿郎给你住的什么地方?干干净净的房子!是阿郎给了你们一切!阿郎的产业,就是你们的家!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阿郎心善,哪怕是一个奴婢,也不让他吃亏!看到刚刚那些杂工了吗?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阿郎除了供给他们吃穿之外,每月还有一百文的工钱!到明年,如果他还在这里做杂工,那一个月可用拿到一百一十文的工钱;”
“而你们,只要将这煮盐的秘法学会,便可成为技工!你们知道,阿郎给每个技工一个月多少工钱吗?”
秀儿的目光在二十个人脸上扫过,然后才慢慢地说:“只要能学会了这秘法,通过了考试,每月可得到三百文的工钱!以后,熟练了,还可以增加,四百、五百都有可能!”
一众盐工不可置信地看着秀儿,他们僵化的大脑无法理解,主人养部曲、奴婢,不就是要干活吗?吃得这么好,穿得这么好了,便是作为奴婢、部曲的最大的福分……
为什么还要发工钱?
“你们若是不信,问秦家娘子吧!”
张秦氏却似乎还嫌秀儿给的消息不够震撼,她站到前面,朗声说:“就在去年这个时候,某也如你们一般,生死难料。可是,某遇上了阿郎!后来,阿郎让某为此处场长,除了吃穿用度之外,还每月给某一千钱作为工钱!而某,不过是一女子!”
一千钱?一众盐工瞪圆了眼睛,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现场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一千钱……这么多可该怎么花啊!这些连铜钱都摸得很少的汉子,是真正的赤贫……
脑子里,完全想象不出一千钱到底是多少钱,反正,很多就是了。
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有盐工从巨大的震撼中醒过来,那个叫常涛涛的盐工激动地问道:“奴婢……奴婢也能拿那么多工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