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到一声,自己死期将至,一瓢冷水,将范晖浇得浑身一颤。
“阿姐!这是何意?”
范陈氏却冷冷一笑,手指转向榻上的陈岩,“他已经让陈旭昂和陈彤去泉郡叫王潮了!你说你是不是死期将至!”
“啊……使君!这是为何!”范晖大惊失色,惶惶地朝陈岩问道。
陈岩还没回答,范陈氏倒是接过了话头:“你还问他做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还不赶紧去将那两人追回来!”
陈岩勉强地睁开眼睛,他倒是没想到,这妇人竟然如此有决断。可是,从上午开始便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脑子也开始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见范晖听了妇人的话,转身就要离开,他陡然睁开双目,用尽全力喝道:“你哪也不许去!”
然后,这声喝,却终于耗尽了陈岩最后的能量,话音刚落,眼神中的神色迅速地黯淡下来,本就无力的身体,软软地朝后,倒向身后的床榻……
“使君……使君……”身旁侍奉的人连忙围过去,试图将这位老人再次扶正,然而,伸手探去,已经没有了气息。
一代人杰,时任福建观察使,陈岩,竟然就这样逝去。
一时房中人人悲自心中来,抽泣声响成一片,屋外守卫的兵士也被这种悲伤感染,纷纷垂首默哀。
“哭什么哭!”就在此时,死了丈夫的范陈氏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感觉,她厉声喝道,“使君已经死了,你们哭能把他哭活来吗?况且,使君死了,还有少君!来人啊!把延晦抱过来!范晖!你还不去叫些人手过来侍卫使君遗体!?”
陈延晦是陈岩与范陈氏所生的儿子。陈岩本有三子,长子战死,二儿子早夭,现在就只剩下他。
在唐末,军镇使臣往往父子相替,陈岩死后由陈延晦接任倒是说得通,可问题是,陈延晦现在才五岁,就算是继任,也不可能理事,大权不都让着范陈氏和范晖掌握了?
房中诸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出声。
陈岩身后事,竟然就这样定了下来。
观察使府中没有出现反对声音,福郡城内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权力的交接竟然异常的顺利。
紧接着,便是安排军士前去追赶陈旭昂和陈彤。
然而,他们上午便出了福郡城,此时早过了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加之,此时天色已黑,江上也没有渡船,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追不上就追不上吧,王潮要来,怎么都会来,你快去安排军士守好城池就是了!”范陈氏听了回报,不以为然地对范晖说道。
范陈氏对军事知之甚少,不明白打仗并不是一个拼一个的买卖,范晖却是略知一二,一脸愁容地说道:“阿姐有所不知,那泉郡兵十分厉害,福郡兵怕不是对手啊!”
“那就去多招募一些啊!你平素里存的那些钱帛,此时不用,还要留着给王潮不成?”范陈氏反问道。
“新慕之兵不堪用啊!”
范陈氏一听,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去把王潮请来当观察使吧!”
就在这时,一直都很安静的吴以用却出声了:“都将还记得张武定否?都将曾命其向越郡董昌借兵……”
“对啊!某怎么将此事给忘了。阿姐,某曾以割让长溪县为条件,请义胜军节度使董昌派兵助某对付泉郡……”范晖喜出望外地说道。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长溪县是福郡的县,怎么能割给他?要割也要割其他郡的,要不,干脆把建郡割过去吧!反正福建五郡也是,四郡也是。”范陈氏想了想,将这个计策又完善了一下。
吴以用一听,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妇人心思是怎么长的?福建一共就福、建、汀、泉、漳五郡,让你随口就割去一郡?待要开口,却见她脸色不愈,连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吴以用觉得荒唐的主意,却得到了范晖的响应:“阿姐想得果然周全,这长溪虽然小,却也能供给赋税,那建郡虽大,却没什么用,割去更好!最好,还能跟他结个亲就好!若是董昌有女儿的话,不妨为延晦求个亲?”
受了启发之后,范晖思路顿时打开了,联姻其实也是不错的主意啊!这招,他玩了好几次了,已经玩出心得了。
“哼!知道就好!速速让人去办吧!”范陈氏满意地说道。
范晖点了点头,准备安排,却见吴以用欲言又止:“你还想说什么?”
“观察使继任,案例需奏请朝廷……”吴以用不敢去质疑那对奇葩兄妹的大事,只好说其他事情,“大郎君年纪尚幼,是不是……”
虽说现在各藩镇都是自己立使臣,可这样请一个孩童继任一地观察使的事情终究还是有些过了。
范陈氏一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撇了撇嘴:“那就让范晖当吧!反正都一样!”
什么叫反正都一样?吴以用心里直打鼓:若是让陈延晦继任,哪怕他只不过是个傀儡,虽然向朝廷奏请的时候不太好看,可在福建境内是有大义名分;
可若是让范晖来当,就成了妥妥的篡权。
吴以用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说得明白一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破;
范晖自己也想到了此处,可站到前台亲任高位的诱惑让他无视了这种风险。
他犹豫了一下,竟然也坦然接受了。
不过,范晖也知道此事必须谨慎从事,暂时将陈岩病逝的消息封锁住。又派了人手,分别前往越郡和长安。
而陈旭昂与陈彤此时还在路上狂奔,等人马俱疲地到达泉郡已经是离开福郡后的第三天了,随从和马匹由人领去休息后,他们两人顾不得累则准备去见王潮。
听到福郡有使者携观察使公文来泉郡,王潮连忙在正厅接待。
分主宾落座后,陈旭昂将手书亲自递给王潮。
可见了手书上面的内容,王潮却是一惊:陈岩想将福建交给自己?自己和陈岩,可非亲非故,他有这般好心?
自古权力的交替都不会那么简单。就算这封手书的确是陈岩的本意,王潮也不可能凭一纸文字就兴冲冲地跑过去。
更何况,还不知道这是不是范晖的将计就计,试图以此诱杀自己的诡计呢!
王潮有自己的思量,陈旭昂也在打量陪同的泉郡官员。
他们在福郡便听说了王潮入主泉郡之后,用他的几个兄弟担任上佐官;又任用当地家族担任曹参军。将王家与泉郡地方的关系处置得极是和谐。
可看到这居刺史之下第一佐官的位置所立之人,竟然认识:居然是徐寅?
陈旭昂当然认识徐寅,泉郡第一才子徐寅徐昭梦!那绝对是福建才子界的一面旗帜;
只是都说此人一心科举,不意白身入什,却不是何时改了主意。
陈旭昂一边打量王潮这边的人事,一面见王潮看完了手中的文书,感慨了一声,却是要将手书退还给陈旭昂,拱手对陈旭昂说道:“使君品德高雅,实为某等楷模。只是使君之托,潮,愧不敢当!”
这不过是例行客套,陈旭昂自然不会当真,他连忙也站起来还礼,不去接送出去的手书:“王刺史治理泉郡有方,人民安居乐业,乃是天下郡县的典范,旭昂受使君之托,请刺史前往福郡主事,万望不要推辞!”
相比陈旭昂的委婉含蓄,陈彤却是直接得多了:“还请刺史不要推辞,刺史能去福郡,乃是福郡之福,若是让福郡落入那范晖之手,则是福郡之灾!”
他顿了顿,拱手道,“现在使君身体虚弱,还请王刺史尽快前往福郡,迟则生变!”
他却不知道,陈岩在他们出发的那一天傍晚便去世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
王潮听言,也不再一味推辞,将手中的绢书递给下首的徐寅。
徐寅着玄冕、青衫,举止一丝不苟,双目严肃有神,快速地看过绢书之后,略一思索,开口说道:“寅以为,极是陈使君有召,刺史都当入福郡,拜见陈使君;只是,泉郡亦有诸多事务须刺史处置,刺史当以司马轻车简从先入福郡,尔后,刺史再亲至不迟!”
唐代郡的佐官并没有明确的职务分配,所以,无论是别驾、长史还是司马,都不能从其官职来判断其具体司职。不过在王潮治下的泉郡,任职司马的是王彦章,主管的是军事。而所谓的轻车简从,那至少定然最精锐的亲卫牙兵。
有这些人马,进了福郡城,控制住一个城门,再加上刺史亲自率领的一两千人的牙兵,那就不管这书信是真还是假,都能变成真的。
徐寅的提议不偏不倚,同时考虑到了稳妥和迅捷,陈旭昂偏过头去看陈彤。
陈彤点了点头:“郎君所言极是,还请刺史尽快命司马预备此时!”
“彦章愿为刺史前驱,星夜赶往福郡!”坐在第三个座位的王彦章也起身道。
嗯,事情商议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当然,实施起来,不可避免的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可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呢?这重事情无疑是越早越好!
陈岩的病情极重,大多数时候都不能视事,多拖一天,就更增添一天的风险!
王潮点了点头,准备依徐寅的建议,派王彦章先行前往福郡。
就在此时,门外牙兵急匆匆来报:“扬波军王指挥使求见!海潭山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