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儿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几页纸。
白皙的肌肤,点点红润,淡淡的弯眉,轻轻地蹙着,一双明眸,一动也不动地,只是盯着看着。
宛如邻家小妹,初怀春心之时,收到情郎的甜言蜜语,沉溺温柔之中,不可自拔一般。
若不知底细的人,断然想不到,这个女孩,就在刚刚,才勾决了数百人的生死。
这时,胡茂正好走过房外,下意识地一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采儿竟然也有,温柔的一面。
一时间,他竟然也看痴了。
感觉到门口站了个人,采儿回过神来,回头一看,见胡茂傻乎乎地站在门口看自己,不禁恼道:“你个贼猫儿!在看什么呢?”
胡茂被惊醒,连忙摇头道:“没……没看什么!”
“是不是觉得老娘长好看,很有几番姿色呀!”
听到这彪悍的提问,胡茂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他连忙摇头,正准备说不,可发现不能这么回答。
急忙又改成点头,想说是。很显然,肯定,也不是一个多好的回答……
只好瘪住嘴巴不说话。
见胡茂被问啥了,采儿噗呲一声笑:“某问你,你是不是想不想娶某?”
胡茂一听,一颗心骤然加速狂跳,几乎是要蹦出胸口一般,一声是,差点就要冒出口来。
不过,他终究不是真傻,他连忙说道:“属下不敢……”
“什么叫不敢?”采儿不悦地说道,“嫌老娘太老了?”
“不是……”胡茂低下头,他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属下配不上副使!”
“没胆鬼!”采儿不屑地说道,“那,谁能配得上某呢?”
“自然是招讨使……”胡茂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过,才一说完,就自觉失言,他们之间可是兄妹关系……虽然,他们并非血亲。
谁知采儿没有反驳,反而失望地说道:“王延兴也是个没胆鬼!”
听到这话,胡茂更加无言以对了:敢情,他们两兄妹之间,关系也不是那么清白?
只是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了。
采儿却没有失言的自觉,反而将手里的几张纸扬了扬:“诺,给你看看你家招讨使最近的诗作吧……不过,你肯定是看不懂的!”
这是什么话,知道自己看不懂,还给自己看?
不过胡茂还是进了房,接过那几页纸看了起来。
见几张纸上面誊写了几首长短句。
起首的一首,写的是: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写的应该是离别?
胡茂的语文王延兴教的,水平自然不会太高,不过,这字面意思还是能明白。
字里行间的离愁,也能体会。
可这更高的妙处,就体会不到了。
他也不求甚解,继续往下看,却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这似乎说的,又是离别?胡茂不敢问采儿,只好生硬地记着,准备有机会去问别人。
可接下来,看到的这首却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看到天涯何处无芳草,和多情却被无情恼两句时,蓦然心动。
唉地一声长叹,按下心思,继续往下看。
这首,竟写了个标题: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长短句,却是风格突然一变,仿佛雨过天晴了一般,天际都豁然开朗了似得。
毫无疑问,这四首词,定然都是极好的句子,以至于哪怕是自己这种不同诗文的军汉,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好。
只是,他突然又想起此前传出来的一些长短句:“不会,这些句子,又假借了别人的名字吧!”
“是啊!要不,某怎么说他是个没胆鬼呢!”采儿笑着道,“第一首,是一个叫柳永的人写的,后面三首,却都是一个苏轼的人写的。”
“反正没人见过这些人,便说是自己写的,又能如何了?”采儿又笑道,“难道,还怕他们从梦里面爬出来,跟他算账不成?”
“从梦中?”胡茂惊道,“莫非,这些佳作,都是招讨使梦里所做?”
“他现在每天呆住泉郡无事可做,便每天陪着小娘,做着梦,然后过一会,就冒出一首词作来,然后就说,是梦里的某个人做到……”采儿无趣地说道。
原来,王延兴为了哄徐小娘开心,每隔一段时间,便背一首词出来。
连王延兴都记得的词作,自然都是流传千年的佳作,每一首出来,都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好词。
原本王延兴特意交代徐小娘,不要将这些诗句传出去了。
只是,徐小娘却却生怕埋没自家郎君的才华,有意无意地,就传了出来。
虽然王延兴一再强调,这些词都是他人所做,自己只不过是代述出来。
可谁信呢?你倒是把人找出来啊!
一个辛弃疾、一个苏轼、一个柳永、一个秦观。这可是四个人了。
偶遇一个隐者便算了,却接二连三地遇到四个隐者?
那他们到底是隐呢?还是没隐呢!
更不用说,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名字。
看来,这桩公案是没人能解了。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王延兴,此刻,却在和孟咸对弈。
孟咸一面落子,一面朝王延兴道喜:“恭喜主公,又得一位小公子!”
王延兴脸上神采奕奕地答道:“同喜同喜!”说罢,也落上一子,“还真是没想到,胡儿和越娘竟然同时生产,还都是儿子……这么有缘,要不,让他们结为义兄弟?”
只是王延兴却是刚刚学下围棋,落子的位置,却不是一般的差。
孟咸接过话头说道:“那属下,可要高攀了!”说着,指着王延兴落子之处,笑道,“主公当真要这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