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树结束对西班牙的访问归国时,正赶上爱尔兰籍油轮“德瓦夫”号抵达利默里克港。船上装载着来自中东地区的八千五百吨原油,位于利默里克重工业区的炼油工厂由此正式投入运作,它们将为爱尔兰的现代化工业持续提供热效能比煤炭高的“新能源”。
由于爱尔兰勘探队几个月前就在巴林岛上钻出了石油,许多人想当然以为这些原油来自于那片遥远的殖民领地,事实并非如此,大型油井及配套设施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好在爱尔兰跟德国的同盟协定中列有各项经济援助条款,以优惠价格获取原油就是其中之一。
提供给爱尔兰的这些原油,便来自于德国从英国人手里接管的马斯杰德苏莱曼油田。
在现代社会体系中,石油是不可或缺的原材料,提炼出的汽油、柴油、煤油是车辆运转、船舶运行以及航空动力的必需品,副产品沥青则是道路、房屋、水利工程建设的基础材料,有着混凝土无法比拟的特定用途。因此,炼油设施的建设被放在了爱尔兰工业规划的优先位置,仅利默里克地区就计划建设两座大型炼油工厂,而且最初的方案是以政府投入资金占主导地位,后来由于回国投资的侨民以及外国资本对这一项目非常感兴趣,爱尔兰工业部门对方案进行了调整,政府投资仅占四分之一,资金设备的迅速到位以及外来的技术支持使得它们的建设工期较预计的缩短了两个月,以至于出现了炼油厂先建成、外购原油后到位的情况。
炼油设施的投入运营是现阶段爱尔兰工业蓬勃发展的一个缩影,造船、航空、汽车、军工的崛起势头甚至超出了夏树的预期,这其中虽有国内基础设施建设的带动作用,关键还在于全体爱尔兰民众乃至国际市场对爱尔兰工业的高度期待和坚挺信心。当然了,这跟德国人认真履行盟约条款也是分不开的,若不是德国马克的支持,爱尔兰工业体系的快速启动恐怕还停留在空想阶段。
从爱尔兰独立战争至今,德国政府投入爱尔兰的无偿援助已经达到了相当惊人的规模,但对于爱尔兰的工业社会发展而言,真正发挥持续作用的还是德国银行金融机构和大财团提供的低息和免息贷款。德国银行家和财阀们之所以愿意在这个新市场投入数以千万计的资金,跟德意志帝国中央政府的担保以及部分政策贴息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大战的丰厚回报也极大地增强了德国原本不怎么强大的金融实力,使得德国金融业界在掀起新一轮开发殖民地浪潮的同时还有“余粮”投在这个极富潜力的战略盟友身上。
不过,贷款不论低息免息,终究是需要偿还的。爱尔兰工业建设的成效显著,但短期内难以产生大量的资金效益,在这种情况下,借新还旧是维持信贷资金运转的必然手段。爱尔兰政府一方面对外寻求新的贷款,一方面对内发行国债。经过近一年的大建设期,爱尔兰民众不但满足了家庭生计的基本需要,腰包也渐渐鼓了起来,在王室、政府的号召以及丰厚利率回报的吸引下,新发行的国债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爱尔兰政府募集到的国债资金,一部分用于偿还到期贷款,一部分投入社会服务领域,余下的悉数投入到工业基础及衍生项目的建设当中。在爱尔兰政府的支持下,得到美方注资的利默里克车辆制造厂已悄然成为了全欧洲资本最雄厚的汽车企业,爱尔兰国民航空公司亦已成为集研发、制造、运输为一身的航空综合体,并为爱尔兰皇家兵工厂的军用飞机生产提供主要的零部件,此外还有爱尔兰皇家造船厂、爱尔兰国民航运公司等一大批正在从潜力股转向绩优股的企业……
相比于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的一手烂牌,夏树这把牌要好出得多,但他还没有幸福到无忧无虑的地步。西班牙国王和中央政府被加泰罗尼亚的分离主义闹得焦头烂额,夏树这边同样有个不安分的烫手山芋,那就是北爱尔兰地区。宗教信仰的对立只是爱尔兰南北分歧的一个方面,历史遗留问题以及现实利益不均都是造成矛盾的根源。
夏树刚从西班牙回来,一份贝尔法斯特自治议案就已在他的办公桌上静静恭候了。
贝尔法斯特地区享受自治权是写进了英爱协定的正式条款,爱尔兰政府有义务履行之,但这份协定只列明的自治的基本范围和时限,并没有对自治的形式和程度进行规定。英军撤离后,爱尔兰政府对贝尔法斯特地区实行了军事接管,各项内政事务由新教徒自行组建的地方议会暂行负责,继而以双方协商、国际监督的方式商讨自治方案。
摆在夏树案头的文件,就是贝尔法斯特地方议会提出的自治议案,他们向爱尔兰政府索要完全自治权——包括行政管理权、立法权、司法权以及终审权。除此之外,地方自治政府虽然不掌握外交和国防事务大权,却要求爱尔兰政府在做出重要的外交军事决定前征得他们的同意,而且爱尔兰军队在北部的军事部署需限定在三万人以内,而且部署的位置由他们选定。
任何站在爱尔兰政府立场上看这份议案的人,想必会对所谓贝尔法斯特地方议会的种种要求感到愤慨,即便在性格和气度方面修炼了很多年的夏树,初阅这些要求的时候也觉得这群人简直不可理喻,然而静下心来细细琢磨,不难想出是别有用心者在故意挑衅爱尔兰政府,无论爱尔兰政府横蛮强压还是忍气退让,都将落入对方的圈套,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智谋挫败对方的阴谋。
经过一番反复权衡,夏树召来了心腹大臣,向他们道出自己的设想。
首相弗里茨-荷尔德斯、陆军大臣艾莫-佩雷夫、海军大臣威廉-格里恩茨、财政大臣本德-沃兰特、工业大臣马可-特林克斯这几位勤恳敬业的德裔官员在如今的爱尔兰军政高层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外交大臣罗尔-麦克林是这个核心圈子唯一的正统爱尔兰人,但他的青年时期是在德国柏林度过的,并在那里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之后游历欧洲各国,当过大学教授、律师、政府顾问,还出过两本法学书籍,阅历之丰富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麦克林率先开口道:“英爱协定所列的贝尔法斯特地区只包括三个郡——严格来说还不到三个,我们主动将自治范围扩大到六个郡,且不说它的实际效果,我很担心此举会让本国民众认为我们是在对英国和北部的新教徒示弱,国际社会恐怕也会有相似的看法。”
夏树自信而又诙谐地说:“若是换作其他人,我们的臣民还有外国人士或许会这么想,但我是谁?”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以约阿希姆的名号以及他在军事政治外交领域所获得的胜绩,稍有记性的人都不会觉得他可能在贝尔法斯特自治权上轻易做出退让。
爱尔兰王国成立之初,英军盘踞在贝尔法斯特地区,原本分布在爱尔兰北部诸郡的近百万新教徒或想方设法离开爱尔兰,或跟着英军撤到了贝尔法斯特三郡。等到英爱协定签署、英军逐步撤离爱尔兰,又有不少新教徒去了英国,最终选择留在爱尔兰的新教徒锐减到了五十多万,英国政府积极为他们争取自治权,宗教信仰只是表面原因,深层次的考虑是利用他们牵制爱尔兰政府——这是英国人数百年以来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困扰各国各民族的许多历史问题就是由此产生的。
乍看起来,让自治范围从贝尔法斯特地区扩大到爱尔兰北部六郡是在削弱爱尔兰政府对北部地区的掌控力,有可能加深爱尔兰南北分立的格局,给国家的团结带来不利影响,实际上却是运用政治手段化解英爱协定产生的政治制约。如今爱尔兰北部六郡的居民约有八十万人,若是紧急动员一部分民众,完全可以将纳入自治范围的六郡人口增加到百万以上,使得新教徒所占比例仅在半数左右。夏树的设想是让这六个自治郡拥有完全平等的自治权,并在郡议会之上组建一个六郡联合议会,从而以非武力的方式弱化新教徒对北方自治区的控制力,降低外国势力利用宗教信仰问题挑动自治地区闹分裂的机会。
只要保持爱尔兰北部的宗教政治均衡,使之维持稳定,等到爱尔兰中西部和南部地区的工业规模、经济水平反超爱尔兰北部地区,对外贸易渠道的拓展大幅度减少爱尔兰经济对英国的依赖程度,爱尔兰北部居民曾经的地理优越感将会逐步消失,到了那个时候,自治反过头来成为制约经济的障碍,用不着爱尔兰政府强权镇压,人们自然会唾弃自治,巴不得加入到举国发展的滚滚潮流当中,享受国家崛起、经济繁荣的丰硕成果。只要生活富庶,衣食无忧,谁还会有闲心思搞政治、闹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