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默里克近郊的爱尔兰王宫,声名远播的“森林宫殿”,有两条大路和数条小路通向外界,其中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路已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道路两旁一株株橡树、榆树、桦树枝繁叶茂,形态各异,初春或是深秋,漫步亦或骑行,人们都能够在这里找到童话般的梦幻感觉。
用来保护爱尔兰王室成员的“龙之巢穴”,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工事,有几个隐蔽出口就在这条小路附近。当1933年5月18日的第一次利默里克大空战进行时,夏树就站在一棵有着上百年树龄的橡树下翘首观望。在这个特殊时刻,深受军民爱戴的国王穿的既不是皇冠圣袍,也不是金盔礼服,他戴了顶k22型陆军头盔,穿着没有军衔标识的27年型夏季野战服,并且像普通的爱尔兰预备军官一样佩带了一支老式的m1883型左轮手枪,浑身上下看不到半点英雄光环,然而从独立战争的扭转乾坤到领土纷争的激流勇进,从宗教冲突的以德报怨到经济腾飞的雄才伟略,他已然成为爱尔兰人心目中顶天立地、气吞山河的盖世英雄,成为足以跟圣帕特里克比肩的伟大人物。
近些年来,爱尔兰舆论不遗余力地宣扬民主,各界民众热衷于参政议政,议会选举逐渐从政治至上转变为民意至上,国王意志对内政事务的干涉越来越少,他和他那英国出身的王后在公众视野中的曝光率也不复从前,与之有关的新闻往往跟关怀民生、弘扬国威联系在一起,尽管如此,当国家这艘航船遇到风浪险象时,大多数爱尔兰人依然坚定地相信,这位圣明君主会带领国家渡过难关,走向新的辉煌……
“噢,真糟糕,那架英国飞机像是坠落在了圣布伦丹广场附近,那里是乳制品工厂较为集中的区域,它们的仓库里还存放着成百上千吨的黄油、奶酪,爆炸引发的大火恐怕会给我们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望着利默里克城区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爱尔兰王室的终身顾问,退役的陆军元帅艾莫-佩雷夫不禁哀叹。
遍布硝烟的天空中,爱尔兰和德国的战斗机已在数量、场面上占据了绝对上风,幸存的英国战斗机自顾不暇,那些英国轰炸机简直是在遭受屠杀,所以它们纷纷在离利默里克咫尺之遥的地方投空炸弹、调头逃跑,数以吨计的炸弹丢落在了城郊的空旷开阔田野中,对农田、牧场以及灌溉设施造成的损失微不足道,只有少数轰炸机坚持飞到利默里克城区上空投弹,它们丢下的几十颗炸弹还有那些坠毁在城区的战机让利默里克看起来遭受了不小的创伤,实际上这种程度的破坏要较人们先前预料的低得多。
佩雷夫的哀声让人觉得有些触霉头,国王的军事副官麦克沃尔特上校便说:“元帅不必太过担心,陛下提前安排卫戍部队做好救援灭火的准备,火势应该就会得到有效控制的。”
在场的联军指挥部成员,临退役的德国空军中将达特-冯-魏克斯应声道:“从战斗的损失对比来看,这已经是一场相当了不起的胜利了,相信战果统计出来之后,全世界都会为之震动的。”
看到所有幸存的英国飞机都已调头向东,夏树放下望远镜,以温缓的语气说道:“法国人说,一座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国都,就如同一副没有剑痕的铠甲,而他们的国都在历史上经历的战乱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多。大家都去过巴黎,不知是否注意到卢浮宫外墙上的斑驳弹痕,法国人不认为这些残迹玷污了宫殿建筑的美丽,反而觉得它们是一种历史的色彩。从这个角度来看,利默里克今天的遭遇,对这座城市,对这个国家,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爱尔兰人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
“至少人们不会再抱有不切实际的侥幸。”麦克沃尔特上校接话说。
佩雷夫双手抱于胸前,瓮声瓮气地说道:“是啊,就在前几天,我参加了一位老朋友的生日宴会,聊起可能到来的战争,人们都觉得英国无论输赢都将彻底走向没落,而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则是交战双方在大西洋上的海战结果。人们都希望爱尔兰岛能够免于战火侵袭,他们相信爱尔兰空军以及驻扎在爱尔兰的德国战斗机部队有足够的实力抵御敌人的攻击,所以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利默里克,现在他们肯定在窗户后面瑟瑟发抖,他们肯定会想起我对他们所说的——不费任何气力就能等来胜利是不可原谅的自私想法,以爱尔兰的现有条件投入战争,必须要每个人都无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这样才能形成让敌人望而却步的威力。一旦爱尔兰被打败了,被占领了,那么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阁下说的一点都没错。”夏树赞道,“人人都想坐享其成,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凝聚力?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
对于这一点,在场几人深表赞同,而德国空军的冯-魏克斯将军紧接着用逆向思维推断:“可是话说回来,英国人这一次是被逼到了没有任何退路的地步,他们的抵抗定会前所未有的强烈,今天这一仗,未必能够打消他们继续轰炸利默里克的企图啊!”
这话说完没几分钟,前方传来重要军情:第二波英国机群正从圣乔治海峡上空飞过,航迹跟前一波机群如出一辙,而规模有增无减!
“英国人这是要吃定我们了!”佩雷夫恨恨地说,“他们非要夷平利默里克才肯罢休么?”
“如果不能让爱尔兰为参战付出沉重代价,怎能让其他同盟国家审慎考虑这场战争的形势呢?”夏树客观分析道,“1915年的伦敦停战条约让每个参战国都分到了战利品,有哪个国家不想再从英国人身上割一块肉?要是奥匈帝国、意大利、奥斯曼土耳其、西班牙、保加利亚都跟着德国参战,那么英国将要跟整个欧洲大陆对抗,美国人的军事力量还在数千公里之外集结,俄国人会慑于形势选择旁观,日本人压根就不会插手,用不了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英国人的战线以及他们的信心就会垮掉……所以,全力空袭利默里克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冯-魏克斯将军摘下单片眼镜,用绒布轻轻擦拭:“早知如此,我们应该建议德军总参谋部多派几个航空师到爱尔兰来,开战之后几天就可以把英国空军的主力消耗光。”
话虽如此,在英国飞机乌云压境之前,谁也吃不准英国人究竟会采用什么样的作战策略,毕竟各方收集到的情报还是不够充分,而英国方面在保密以及隐蔽部署方面所做的努力无疑是较为成功的。
“4个航空师已经不少了。”夏树宽慰道,“德国空军的现役力量总共才编成22个航空师,大半投入进攻,同时还要警戒从弗兰德斯海岸到日德兰半岛的漫长防线,要是英国人选择对柏林发动大规模的夜间空袭,所获得的战略成果毫不逊于夷平利默里克。”
当头头们站在安全地带指点江山的时候,爱尔兰飞行员乌戈纳-马汀少尉刚刚驾驶他的me-50降落在利默里克北郊的六号军用机场。直到飞机停稳之后,他的心脏还在以极快的速度跳动着,爬出机舱的时候竟然差点摔倒。
“嘿,马汀少尉,打下了几架?”迎面而来的地勤人员纷纷问道。
马汀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击落了几架英国飞机?他努力地回想着,可满脑袋都是战斗的场面。英国轰炸机就像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但那些英国战斗机一点都不好对付,至少有两三次,他差点被英国人给打下来。
“乌戈纳-马汀!”一个雄浑的声音让马汀少尉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站在他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所在的“公牛中队”的战斗指挥官,一级战斗机飞行员肖塔尔上尉。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过马汀的肩膀:“嘿,伙计,现在不是回味战果的时候,英国人的后续部队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只有一刻钟时间休息。”
“什么?一刻钟?”马汀瞪大眼睛,以往虽然有过如此强度的连续出击,但那毕竟是训练演习,对精神心理的压迫也许连实战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身材健硕的中队长没有理会他的惊愕,而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再打下两三架飞机就能迈入王牌飞行员的行列了。”
上尉说完就朝着另一名飞行员走去了,而马汀还愣愣地杵在原地——差两三架就是王牌了?王牌是十架以上,那么说来自己之前已经打下了七八架?一开头的两架轰炸机,紧接着是一架战斗机,然后遇到了真正的挑战,被两架“角斗士”围攻,好不容易在搭档的帮助下杀出一条血路,又对上了一架“山鹰”……连番苦战,精神和体力都已接近虚脱。恍然回神,身上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
想到自己的黄金搭档,驾驶“公牛五号”的沃德少尉,马汀连忙四下张望,停机坪到处是跟时间赛跑的忙碌身影,却没有那个熟悉的瘦高个,也没有看到涂刷5号战术图案的me-50。
就在这时,先前走开的中队长匆匆跑来:“马汀,你有沃德的消息吗?”
马汀一脸茫然,眼眸中流露出惊惶的神情。
中队长双手叉腰,用力地咬着嘴唇:“比利说他好像看到沃德的飞机被击落了,但我记得返航的时候还在通讯频道里听到他的呼号。”
马汀摇摇头。
中队长唾道:“该死!我们已经损失了奥卡拉汉和公牛7号,布伦南的公牛3号受了伤,现在沃德……待会儿我们只有五架战斗机能够起飞了。”
马汀下意识地问:“敌人的第二梯队比第一梯队数量还多?”
中队长肖塔尔深沉地“嗯”了一声,盯着马汀看了许久,才又开口说:“规模多出至少一半!”
忽然间,马汀觉得能否成为王牌飞行员已经不重要的,再来一场激战,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这座机场,是否还能站在这个位置跟同僚交谈。记得曾经誓言要血洒长空,现在却拾不起那样的豪情壮志,而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