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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她的请求
    又一季。
    子夜无边,悬月将寂静撕裂,露出暗夜不为人知的一面。
    木棉花,盈满枝头,随风摇曳,破碎的花瓣,簌簌落在陆千钧的发梢和胸·前,那一抹高洁的白,让人移不开目光,他怔忪地瞅着,不由得心绪远了。
    恍惚里,好像也是一个木棉落花的季节。
    有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袭红衣华服,站在漫山遍野地樱花树下,被对自己,朝着远去的爱人连连挥手,她穿的是合服?陆千钧眯了眯眼睛,那个背影像极了阮绵绵,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清楚脸,到底是不是阮绵绵,也就无从考证。
    天边掠过几片浮云,遮住了发白的月。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在他身后停下了,他没有转身,轻轻抬手,将胸口的那朵木棉花捏在手心里,长叹一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是!”
    七嫂双膝跪地,虔诚地回答:“求大帅成全,带奴家去阳间,奴下还有一笔账没有算清。”
    “已过百年,你为何不能放下?”
    陆千钧微微蹙眉,冷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动容,七嫂是他在上海摊救下的,那时她还是一个哑女,后来大帅府搬到了阴山,她便也跟来了,一等就是近百年。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七嫂咬牙切齿地说。
    “你若放下,我找若杜送你去投胎转世,你若放不下……”
    “求大帅成全!”
    七嫂还没等他话说完,便硬生生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掷地有声,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这一百多年来,她那一日不是受着煎熬,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怨气,一天不散,她就像是山刀山下油锅一样,不得安宁。
    “我不能答应你!”
    “大帅?”七嫂欲语泪先流,解下腰间挂着的那个娃娃,痛哭流涕道:“大帅,请您看在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面上,带我去阳间,我要问问他,当日为何如此狠心。做得那么绝!”
    “你问清楚了又当如何?”
    “问清楚了,我便转世投胎去!”七嫂擦了擦眼泪说。
    “你终究还是要投胎,这笔糊涂账,何不妨让它一直糊涂下去呢?”这样对谁都好。
    这半句话,陆千钧没有说出口,忽然有些同情起她来,这个女人,作为长姐,作为母亲,都执拗的可怕。七嫂未曾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大帅,我是个粗使的下人,不懂那些个大道理。单单有一条,是自幼记在心里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你……”
    他皱了皱眉,瞥了她一样,摆了摆手,又于心不忍起来,只得无奈叹息,点头答应。
    生死轮回,因果报应。
    该还的债,想躲也躲不过。
    “你起来吧,三日之后,我带你一起去阳间,只是收了账,你不可再寻衅滋事。否则,我定不会饶了你!”陆千钧压低了声音道,七嫂连声称是,又匍匐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转身小碎步离去了。
    他望着妇人羸弱的声音,听着她笨重的脚步,只觉得这个女人,上辈子一定吃过很多苦,不知背负了多重的东西,压垮了她的双肩,佝偻了她的脊背,甚至拖沓了她的步伐。
    那些年,上海滩上风云变幻,报业兴起,最多的时候,报社可有几百家之多,叫得上名号的,叫不上名号的,阿猫阿狗提起笔杆子就能写上一两条政论,国策。
    依稀记得,七嫂原名不叫七嫂。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像是个读书人,后来又办了报纸。其间种种,他略有耳闻,却也记得不甚真切,又算上阴山这百年光景,原本记得的,也都忘却了。
    ——
    此时,若杜从屋里走来,他手里拎着一件玄色披风,朝陆千钧而去。
    若杜抖了抖手里的披风,动作轻柔的搭在陆千钧肩头,柔声问:“天凉,你的伤受不得风,披上吧!”
    “嗯!”
    陆千钧顺手,拢了拢外袍,转过头来,望着他。若杜向来是个温柔的人,就像是一捧水,放入杯中,是杯子的形状,放入碗里,便是碗的形状,亦正亦邪,叫人分辨不清。
    兴许有一个词能形容——随性。
    他所有的行为,大多是随心的,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比较而言,自己才是那个束手束脚的可怜人,甚至不知道心里的那一片空白究竟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若杜问。
    陆千钧将视线停在一片从半空飘落的残花,仿佛一片薄纸,洁白轻盈,落在脚边,沾上了泥土,最终跟泥土融为一体。他没有回答若杜的提问,而是反问道:“你看到她腰上挂着的娃娃了吗?”
    “娃娃?”
    若杜眉头微蹙,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她的腰间一直挂着一个布娃娃,那是她做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的。可那个孩子,却在她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死在了大雪纷飞的上海街头。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他平静地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呵呵……”
    陆千钧轻笑一声,摸着大拇指上的翠绿扳指,心中气血翻腾,“我也不知道,只是循着心意,就这么应了。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欠她一个人情。可究竟是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
    “额……”
    听了他的话,若杜的脸色忽明忽暗,不知藏了什么情绪,点了点头,算是明白其中曲折了,也不再多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阴山的夜风太凉,你还是进屋歇着吧!”
    “你呢?”陆千钧挑眉问。
    “给你配药啊!”
    若杜低笑一声,摇头摆手,“天生的劳碌命。”
    说完,便正了正衣领,挎着一只背篓,走出了宁致斋的小院。陆千钧凝望着他矫健的身姿,心中不免好奇,云淡风轻的若杜,骨子里却刻着桀骜,还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人。
    也许有一天,他会读懂若杜。却没想到当他读懂的时候,竟是历经了生死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