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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零章 师父师娘
    宁静的夏天。
    天空中白云片片。
    远端落瀑溅起水花点点。
    姜逸尘都看不见。
    半蹲在楚山孤右手边。
    轻飘飘地道出心中所念。
    “楚兄可愿讲讲你这柄刀和刀上这白布的故事?”
    “嘿嘿,早就想问了吧,憋到现在可真是难为你了。”
    “这倒没有,初时咱还不熟,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你也知道,我很怕麻烦。”
    “哼,那现在呢,怎么有这好奇心了?”
    “现在嘛,念着即将分道扬镳了,不多了解你一些,以后遇着别人,想帮你吹嘘吹嘘,都不知从哪夸起。”
    “呸!我看你就是馋我这把大刀。”
    “不,我馋的是白布,千百枚手里剑都没能扎出一星半点孔洞的白布,绝非凡品呐!”
    见姜逸尘搁在膝前的左手默默摸索到刀柄边缘,楚山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裹着白布的刀抓回怀中,夹在左腋之下,一脸防范地盯着盲眼窃刀贼,鄙夷地说了声:“你,下贱……”
    姜逸尘多少能感受到老大哥的异样目光,却浑不以为意,说道:“平日间也没见你多宝贝这白布,和光同尘,总是脏兮兮的,现在就舍不得啦?”
    楚山孤当然看得出姜逸尘是在装腔作势旁敲侧击,是以他偏要吊着对方胃口。
    遂夹紧了腋下的刀,双手撑地抬身往左面一挪,特地同姜逸尘拉开一臂以上的距离。
    姜逸尘见不着,却听得清楚,“目视”瀑布方向,轻笑道:“真是个娘们儿。”
    楚山孤闻言面颊上较长的胡子一阵颤动,回击道:“你才娘们儿!明明心里好奇地很,偏不肯承认,承认了会吃亏还是怎么着?”
    姜逸尘还是“目视”前方,以一副不屑一顾的口吻道:“你说你不是娘们儿?那为何只敢在挑衅人时才主动出击,到了真正干架的时候,却跟缩头乌龟似的闷声不吭?”
    楚山孤听得一脸涨红,须发皆张,却不怒反笑:“哼哼,这岂非证明了我才是真男人?只有真男人才会在娘们儿面前故意示弱,却紧守底线,在该爷们儿时毫不含糊!至于那挑衅啥的,嘿,真不巧,是你命不好,那两回都正巧赶上了我在撒气呢。”
    赶上了?
    好像还真是。
    姜逸尘回想起竹林中、早点摊上的两次偶遇。
    一次是对方正于竹林中体悟自然大道,他误打误撞闯进,给了对方试验体悟成果的机会。
    另一次是在早点摊上,俞乐为试探楚山孤,发动了雷霆一击,却是浅尝辄止,一击即退,激起了楚山孤争斗之心,令之未能尽兴,偏生他又在边上,便成了撒气包。
    姜逸尘心下不由自嘲,自己这脸非但是瘦了,还变黑了呀?
    幸而祸兮福所倚,正因这接连巧遇,自己吃了些小亏,让楚山孤心生愧疚,成了不请自来的强大帮手,否则这一路来所遇之事,单凭他自己当真是捉襟见肘,此时也没人来陪他解闷。
    “不亏不亏。”姜逸尘喃喃低语,在楚山孤歪斜着身子侧耳来听时,左手摆出副掐算的模样,偏过头来严肃道,“楚兄方才说的,莫不是尊师?”
    瞥见姜逸尘扮瞎子算命,楚山孤险些笑出声,就想听听这家伙能编出什么花样来,可一听“尊师”二字,他几乎坐不稳身子就要倾倒。
    哑然于对方联想能力之余,心生感叹:唉,我果然太年轻了,这江湖上玩计谋的,心都脏。
    姜逸尘步步紧逼道:“想必尊师定然很尊重你师娘。”
    楚山孤将夹在腋下的刀缓缓放下,长叹了口气道:“不错,师父很爱很疼很想念师娘。”
    闻此言语,听此语气,姜逸尘品出其中淡淡悲意,深知不可再接着调笑了,静候下文。
    一片静默中仅可闻远端落瀑声哗啦。
    楚山孤终是开了口:“师娘走的比较早,尽管如此,师父还总当她就在身畔。师娘还在时,师父对其言听计从,大气不敢出。师娘去了后,师父便时常对着空气呼来喝去,过过嘴瘾,只是到头来也没敢喊过一声臭婆娘。”
    姜逸尘恍然道:“原来,‘娘们儿’是这么来的。”
    楚山孤嘿嘿笑道:“可不是嘛。师娘刚走的头两年里,师父只会在独处时偷着叫唤:娘们儿啊,来给我捶捶背;娘们儿啊,来给我揉揉肩;娘们儿啊,今儿想你了,快来陪我叨唠几句。梦呓时也会这么喊。初时我只是偶尔偷听见,再后来被我撞见几次,师父就不再避着我,高兴时,不高兴时,嫌弃我办事不利索时,总要带上个‘娘们儿’。”
    姜逸尘不禁发笑:“你师父这么喊倒也罢了,难道你还在他老人家面前跟着叫?”
    楚山孤一本正经道:“师父这么教,我就这么学咯。虽然每回这么喊,师父总会削我头皮,踢我屁股,可我能感觉到他没有真生气,就好像这样子喊,师娘还未离他而去。”
    “所以‘真是个娘们儿’便成了你们师徒俩的口头禅。”姜逸尘做了个总结,随口一问,“你师父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楚山孤道:“嗯,他们本是没有收徒打算的,不得已下才把我又当徒又当子地养。”
    楚山孤显然不善于讲故事,但他还是努力地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
    “说来你可能不信,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也算宽裕,我天天都在舞刀吃肉。”
    姜逸尘稀奇道:“噢,楚兄还是屠户出身?天天能吃上肉是自然,天天舞的菜刀吧?”
    楚山孤顿感无趣,撇了撇嘴,连用的是屠宰刀而非菜刀都懒得辩解。
    姜逸尘催促道:“您接着说,我不插嘴。”
    楚山孤不情不愿地重新开口道:“我们家当时在南河镇上的家业不小,但也受此牵绊,难有四处走动的机会,在我十六岁前,还从没走出过南河镇,见过的溪河也就一条南河。”
    南河镇在富杭郡南部,自从听知生身父母过往,姜逸尘连带着对稍稍沾边的信息都颇为敏感,听得更为认真了些。
    “师父师娘自然是江湖人,师父曾受过重创,无法留下子嗣,好在仇人已尽,安心洗手归山,而他们选的归隐地恰在南河镇外的山上。”
    “在我刚出生不久时,他俩一旦到镇上来买肉,少不得来光顾家里生意,等到我都学着分骨、剔骨、切肉时,已成了老熟人。”
    “又过了些年,东瀛人便打了过来,那些杀坯来得太快,镇上人死伤殆尽。”
    “我们一家老少爷们儿齐上阵,光着膀子和那些杀坯拼,一老人俩大人仨半大小伙拼十个,拼死了四人。”
    “我也算命大,攥着刀戳进了一个杀坯的腹部,放干了他的血,被另一人踹得老远,磕着脑袋昏死过去。”
    “师父师娘待的那座山也未能幸免,只是山头太小,去的东瀛人不算多,被二老杀光了。”
    “那帮杀坯为赶时间,每个杀戮劫掠过的地方都没多做停留,二老下山到镇上寻了一圈,发现了侥幸活命的我,便带着我离开。”
    “东瀛人一批又一批杀来,东、南两面去不得,我们只能往西面、北面逃,一路上遭遇数回东瀛人自是血战连连,师娘也便是在那时遭了创,落下病根。”
    “熬过了那最艰难的三年,师父师娘带着我停留在了江门镇。”
    “师娘的伤病已然经不住四处奔波,只能静养。”
    “可惜没过两年,师娘便在床榻间安静离去了。”
    “接下来十余年间,就只剩我和师父相依为命。”
    “直到三年前,师父去找师娘了。”
    听到这,姜逸尘已明了为何前些日子会在草堰镇外的竹林碰上楚山孤了。
    为师父守陵三年后,楚山孤终于是走出了江门镇,多半是想回故土看看,岂知阴差阳错间竟被自己给拐往西面来,离富杭郡倒是越来越远了。
    似是觉得气氛变得有些沉重,楚山孤努力勾起嘴角,笑道:“说来我还是挺尊师重道的,师父嘴上老挂着什么话,我全给学来了,师父的刀法是那般不争气,我学来的刀法也是,受气挨打大半天才还手。”
    姜逸尘听言灵机一动,反推道:“你这刀法不虚与百炼钢以硬碰硬,却拿绕指柔毫无办法,如此说来,那白绫定当是你师娘的武器了,从头到尾都把你师父吃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