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汉强紧急救市的书信传到北京的时候,北京股票的状况并不如吕汉强说的那么惨烈了,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变数。
复辽大借款的暴跌,东林的文人们当然拍手庆幸,庆幸利用这个机会彻底的打败吕汉强的财政,让吕汉强再也没有能力建功立业。至于吕汉强不能顶住建奴的攻击,所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那不是他们东林这帮人考虑的,他们也不必为这件事情考虑。国破家亡哪里比党争重要?
但就在这一天,股票市场刚刚开业的时候,一群衣衫褴褛的军汉,畏畏缩缩的走进了股票交易市场,当然,他们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鄙视,并且都厌恶的躲得远一些。
这时候那个领头的军汉,对着交易所的书记官道:“我们二十几个,是蓟县卫所的士兵,听说督师大人的复辽大借款没有人要了,我们就连夜赶过来,请问一下,我们能不能买复辽大借款的债券?”
正在为这次股灾焦头烂额的书记,看到有人愿意买复辽大借款的债券,当然高兴无比,现在整个复辽大借款的债券交易,只有卖出没有买进,眼看着就彻底崩盘,只要有人愿意买,当然无比欢迎,不过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军汉,这个书记官还是比较沮丧,即使能买还能买多少呢?于是虽然带着职业性的热情,但语音冷淡的道:“股票交易不分贵贱,认买认卖,认赔认赚,哪怕就是一股,也正常交易。”
得到这个答复之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军汉头,转回身叫兄弟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了一阵之后,推举出一个干瘦的,年纪最大的军汉出来,颤颤巍巍的在怀里,小心地拿出了一个布包,双手捧着,就好像捧着无数条生命一样,走到交易所的银钱柜台,比较难堪的对书办说道:“大老爷,我是蓟县卫所的镇抚。”
大家没想到这个老人竟然还是一个官,既然做到从五品的镇抚上,那还是一个读过书的人,于是大家就都留心去听,听听一帮军汉到底来这股票交易所来做什么。
“我们蓟县卫所得督师大人的恩惠,这一年多来,每月都有钱粮糊口,让我的孙儿不再乞讨流浪,让我的儿媳不再倚门卖笑,让我们这些军汉能堂堂正正的活着,督师大人的恩情天高地厚。”
这个老镇抚说的事,其实也算算吕汉强道功劳。
大明实行军户制,一入军户,世世代代便是军户,再也不能改变。
刚开始的时候,军户们还有几亩薄田作为军饷开销,但这些田地的产出,七成要上缴,三层才能自己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好的制度也慢慢变得腐朽,再好的制度最终也会变成害人的东西,田地被吞占,今后成为佃户,头几年朝廷财政崩溃,根本顾不过来这些苦哈哈的军人,因此这些军户,卖儿卖女者有之,妻女依门卖笑者有之,种种惨状不一而足。
但随着吕汉强的介入,大明的财政得到了彻底的扭转,卢象升的上任,首要就想解决这些卫所军户的事情,不断地上书痛陈卫所惨状,在不断的争取之下,朝廷终于破天荒地向这些为所发放钱粮,虽然这些钱量少的可怜,但聊胜于无,总算让这些苦哈哈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因此这些军汉们,也将这些安得归功于皇上,归功于吕汉强。
在这个时候,整个大明朝派到各地督师的文臣不知凡几,但只称督师而不冠名的,这天下只有吕汉强一人。被这老人一说,原本熙熙攘攘喧闹连天,上下三层的股票交易所里,所有的人都闭上嘴,想听听这些腌臜军汉到底想说些什么。
这个老年军汉没有感觉到大家的异样,双手托着那个破包,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心情:“感念督师大人的恩德,更感念督师大人不拿朝廷一文钱,自己筹款借钱,带着他们一帮生死兄弟,替我们大家顶在了辽东前线,使得建奴不能再次横行京畿,使得蒙古不再侵扰边疆,使得流寇不再肆虐中原,使得大明既将走入国泰民安,使得我们百姓即将安居乐业。”
这个老镇抚每说一句,那些办事人员便肃然一分,那些大腹便便买卖股票的人就愧疚一分。
“这次我听说督师大人,为了救援陷落在辽东建奴国境里的袍泽兄弟,不惜亲自带军以身犯险,在建奴的百万大军里杀得七进七出,血染征袍,最终救得袍泽兄弟回归,做为一个军汉,我们无不感同身受,我们不怕战死,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军户,这条生命本来就交给国家了,但是我们怕被抛弃,当自己负伤的时候,躺在战场之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袍泽离自己越来越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而这时候听说,全国都误会了督师大人的良苦用心,纷纷抛出借给督师大人的债券,生怕督师大人将来还不上,而据说督师大人为不赖大家的银子,已经节衣缩食,每天只吃一顿饭,衣裳也几月不换,鞋子已经露出了脚趾头,而督师大人的娘子,也开始变卖首饰,督师大人的小舅子小胖子,也也将婚期拖后,变卖了他们的嫁妆,为整个复辽军凑款,而整个前线将士,更是集体捐出了自己身上没一文铜板,希望能购买大家手中的股票,不让大家血本无归,大家想一想,让一个个食不果腹的将士们去与建奴对阵厮杀,让我们的国朝海晏河清,难道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吗?”说到这里,已经老泪纵横浑身颤抖:“督师他老人家做了这报纸,做了那无数买卖,完全可以锦衣玉食,有必要亲自去草原,为我们这个国朝征战吗?有必要为了这个国朝,远走大漠,去游说林丹汗吗?有必要在被所有盟军抛弃的情况下孤军陷阵,挽救大明京畿吗?有必要在带兵出动辽西吗?”然后这个老镇抚就激动地敲打着那瘦骨嶙峋的胸膛:“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啊,我们的督师大老爷在做什么?还不是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朝廷?”
这时候,上下三层的所有买卖人,都默然无语,的确如此,这样振聋发聩的诘问,原先大家怎么就没有想到过?想当初吕汉强有报纸的收入,有皇家异地商行的股份,更有现在银行的股份,每一件事情,都是日进斗金的,那他有必要再去冒风险拼死拼活的征战吗?难道大明朝给他的那个不过是三品官职,每年拿到手里不过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俸禄,就那么让他着迷留恋吗?答案在所有的人的心里都是否定的,升官发财,而吕汉强根本不需要发财了,那他为的是什么呢!这时候大家才开始拍着良心问自己,才开始感觉到吕汉强对这个国家的重要。
这个老镇抚拖着那个包裹,郑重的道:“这次大家都卖掉了督师大人的债券。”然后挺起胸膛,面对上下三层所有富商大贾,坚定的道:“你们卖,我们卖。”将手中那个布包,愤然砸在交易所的窗口前:“这是我蓟县卫所所有军汉得到的军饷,我可以让我的孙子继续要饭,我可以让我的儿媳继续倚门卖笑,但我们拿来了,为我们的督师大人,为我们的辽西征战的将士,能喝上一口稀粥,能穿上一件战袍,能够吃的饱点和建奴血战,我们豁出身家性命,我们卖了。”
交易所的文书肃然站立,郑重其事的接过了这个破布包,那不过区区不足一百两的散碎银子,但就这些,在股票交易市场里,赚的脑满肠肥的商贾不够一顿饭的银子.
这些文书却拖着好像有千万之重,郑重其事面带恭敬的,给这些军汉们办完了交接手续,然后一起拱手躬身,目送着这些军汉慨然而去。
而这个时候,又有全身着军装的汉子走进了交易大厅,他们想购买的依旧是复辽大借款。
然后走进来的,竟然是那些市井小贩,他们或几个铜板大家凑在一起,或者拿出自己的血本,纷纷购买吕汉强的辽西债券。
这时候,一个胖胖的商人站出来,默默的走到了交易口里,对着那些书办道:“我收回我刚刚想卖的辽西借款债券。”然后看看左右的同僚,这个胖胖的商人笑着道:“即便将来这债券不值一分,我将把这个债券留给我的子女做个念想,我会骄傲的告诉他们,我为整个大明作出了贡献,哪怕这个贡献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然后就拿着刚刚收回的债券,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个胖商贾潇洒的去了,但他留给交易所道确实长久的沉默。好一阵,又一个人站出来,拿回了自己想要卖的股份,笑着冲诸位拱手道:“我还是看好督师大人的,这笔钱放在手里也是放着,还不如借给督师大人回复辽东,十年后,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个富家翁,诸位,失陪,失陪。”
当吕汉强紧急调拨来的银子救市的时候,这个市场根本不需要他来救了,因为民心就救了这个市场。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所在,那就是天地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