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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九杀特典:Heart/Soul(3)【精】
    《星月夜》,一八八九年,文森特?梵高于精神病院中作。
    将视线移开画作后,玖影用目光静静地逡巡过房间内的陈设,依旧是书架、医药、仪器。但又略有不同——房间左侧开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宽敞又明亮。帘上泼染着各式各样的颜料,错错落落的七彩色蔓延了整张帘布,像是主人随心作画时用的调色盘。而在窗棂旁侧,恰散着七零八落的颜料盘和画笔。
    这样的一个人。
    玖影无法根据那些零碎的相处片段来断定这位劫使云浮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从这里,以及曾经他见到过的那个在帝洲大厦地下二层中盛放的世界。他除却感受到一颗浓烈的、如岩浆一样滚烫却暗涌的心,未曾再想到其他。
    他说,他是灰色。
    可是整个人都像阳光下的玻璃,剔透澈亮,光华内敛。
    黑。
    白。
    光影交错。
    恰巧月光也洒进来了。点点滴滴的光辉在经顶部建筑上精巧设计的机关折射后,在地面投出了一道狭长的光路。光芒尽头,是一个绘着翩翩红蝶的暗格。
    玖影心神一动,脚步便也加快了些许,朝着那处走去。
    “哟——还挺着急啊?”
    一声讥诮的笑在他的头上猝然炸开。
    少年顿住了身形,眸色一沉。
    果然啊……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当是谁呢,能有这样通天的本领,进了这等禁地。原来……”她从月光盈盈处跃下,踩着红色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踢踏地踩着,笑意掺讽,宛似妖花,“是你这个弃子。”
    “哦,谢谢夸奖了,镜后大婶。”玖影咧嘴笑笑。
    来人正是九杀之一,代号镜后的“日奈森镜梦”。
    镜梦也没因一个谑称就恼起来,只是眸色却瞬间暗沉。手指轻轻搭在身后的弓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唇角微扬,犹如神话中的蛇发美姬。
    她的神经轻微地崩成一条细线,将警觉度拉升到了极致——且不说一会儿是否有一场恶战,单是这本就机关重重暗布杀机的房屋就值得她耗费心力去提防。
    然而。
    很不幸的是,机关还是被触发了。
    玖影眨眨眼睛,悄悄地往旁边踱了一个步子,假装不知道自己刚才似乎踩下去了一块木板。
    而后他就看着那光线幽暗的方格中喷射出密密麻麻的小羽箭,往恰巧站在月光聚集处的镜梦射去,镜梦应付不及,也着实狼狈了一把。
    “诶嘿,精彩精彩!”他一个没忍住就鼓起掌来。
    “唉,看到了吧!你说说,这地方这么多机关,我都玩了十几分钟了都没踩着一个,你一来就中了大奖。”他状似高深地摸着下巴虚眯起眼睛,幽幽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天意都帮我不帮你!我看你今日运势不妙,若担心一会儿血溅当场命殒此地,不如尽早投降吧!”
    而此刻,终于梳理完箭矢上带着的鸡毛的镜梦,幽幽地抬起了头。
    “油腔滑调。”她冷戾地低喃,“看来我算是高估了你。”
    这位天网社的“顶尖猎手”在此时失掉了耐心。
    玖影这一看局势不妙啊——
    还能怎么办?溜呗!
    机关能踩着几个是几个,总之越多越好,虽然这些玩意儿其实都不致命,但总能给他争取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吧。
    室内顿时鸡飞狗跳。
    镜梦立在原处勾勾唇角,笑得冷然。在一些胡椒粉啊催泪弹啊之类的东西就要袭来时——刹那间,那幅星空月夜图撕裂成了墨黑色的漩涡。时空悄然静止。少女立在无数面陡然凝出的菱花镜前,衣袂翩跹。
    ***
    天地的声音,都被大雪吞没。夜色静谧,黑色帘幕轻垂。
    白色的冰凌殿堂中,云纹锦绣织就的餐布搭在长方形的冰桌上。一盏烛台,燃着泛黄的柔光。
    本来还保持着摆动双臂迈动双腿的跑步姿势的玖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愣神了片刻。
    咦……?难不成自己又不小心闯入了另一幅逼真的场景画?这画面精致得过分了吧,颜料弄的东西难不成还能动起来?
    哎呀糟了,怕不是自己中机关了!
    他的这番心理活动,在看到餐桌两侧突然多出来的椅子时,戛然而止。
    他似乎——在梦里见过这地方。
    他已意识到了什么。
    当另一侧的椅子上出现了那个亚梦模样的人偶时,他自己也鬼使神差地坐在了这一侧。
    烛台的灯光,温暖而绵长。那浅淡的、微黄的光辉,像暖暖的金日,也令他想起了那些向日葵。
    但。
    不应该。
    这些事物,不应该具象化,不应该存在。
    “你直接出来吧。”玖影说。
    于是虚影化的镜梦就悠悠地走了出来,身影轻盈得像一阵烟,更像一个游离世界的鬼魅,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攀附住了少年的脖颈。
    “觉得怎么样?可悲吗。”她低声笑语,寒凉的气息如幽兰般轻吐,“你是不是,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可悲?”
    少年的那副耍赖贫嘴的嬉笑模样突然在此刻被褪得干干净净。他也低笑,整个人却突然从骨子中透出一股冷冽的锋芒,像是一把刚从雪地里拔出的染血剑刃。
    “你可真是个傻子。”
    “世人皆道你的镜中藏有众生百相,你可用此镜映照出他人心底最深的期望、不甘、难耐、悲伤。谁入了你镜中,便难再逃离。因为你会利用他们人性中,最卑劣、最肮脏、或是最强大的欲望,去牵绊住他们的脚步。”
    “你向来自诩最能读懂人性,可你怎知,镜生百相,所映不过皮囊;而人心千种,一镜如何窥全?”
    “你不比骨座赤焰通达人情事理,也不及和木姽婳遍览众生百态。从头到尾你只是在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去衡量他人的所作所为。”
    “他们都说你镜梦的镜子,能创造出一个美好得让人不愿醒来的梦境。我也确实相信你做到了。没错,这里是我的心,我的心里就是冰天雪地,一方烛光。但她——”他指向那个人偶,接着说道:“我不会去肖想她的。”
    “放屁!”那逐渐被刺激到的虚影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事到如今你自欺自人什么?!你和我的脸难道不是最好的印证吗?你看看我们,你看看你的样子,再看看我的样子?!我们是什么身份、什么境地,而月咏几斗和日奈森亚梦又是怎样的人生、怎样的地位?你难道就不想用自己的样子,去拥有那些人生吗?”
    “你为影,我为镜,借的都是他人的皮囊苟活,终其一生都如此卑微,难道不可笑、不可悲吗?!杀掉或者取代他们不应该才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吗?!”
    “有那种愚蠢想法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他眸光寒凉,“所谓镜子,映照的本就不是原本自己的模样。你的镜子,只照出了你自己所有的不堪和扭曲。”
    “什么叫做苟活?难道仅仅因为相貌相似,人生就必须是复刻的吗?”
    “这世间,每一个灵魂都独一无二。”他用手叩击着冰桌,声音清亮而沉稳。
    “你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你自己的认知。”少年眸如星光,“是,我们都不过是镜像、炮灰一样的存在,但我与你对此的认知,完全不同。”
    “你憎恨、厌恶,以为你本该美好的人生被他人夺走,你甚至自己都给自己取名为镜梦,想以她为镜,复刻她的样貌,复制她的人生。”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皮囊,而是因为灵魂。她可以是日奈森亚梦,也可以是莫修斯?封雪,无论名字如何、相貌如何,她所拥有的,始终是良善而悲悯的灵魂。因为她付出爱,所以她得到爱。”
    “而你,从一开始,你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就太极端,总要个你死我活你才善罢甘休。你永远憎恶世界的不公,可对我而言,活着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那使我可以欣赏世界无穷的新奇与美好。我无比感激,我与这世间有个叫月咏几斗的人长得极为相似,那使我见到了许多鲜活有趣的人,经历了许多快乐开心的事情,而不是一辈子都藏在暗影中不见天日。”
    “你知道吗?你和我,永远都完成不了‘取代’这件事。”
    “不信我们打个赌。”
    “假如我今天能拿到药活着出去,我会向月咏几斗提一个要求。我说我给他解药可以,但他只能以我玖影的名字和身份待在亚梦身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可以救她,但不能再以月咏几斗的名义娶她为妻。这样的抉择很艰难吧,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
    “可是,只要他与亚梦在某一刹见面了,也许用不了一秒钟,这个名字和身份的谎言就将崩溃瓦解。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他就是月咏几斗,亚梦也知道,所以月咏几斗自称自己是玖影也没用,没人会信的。这个小小的谎言,从最初的诞生开始就是荒谬而滑稽的。”
    他继续轻声地絮语:“在我的葬礼上,亚梦小姐或许会因为失去一位忠诚可信的朋友而悲伤地落泪。大抵除了我的姐姐,站在这书中任何一个人的立场上,我显然比月咏几斗更应该死去、更没有存在的理由,或者说我存在的理由,就是为了让她活着。”
    “所以我姐会很不甘心吧,我能理解的。但很抱歉,我还是要辜负了她。”
    毕竟,我也认为自己存在的理由,就是让这个故事继续。
    “人应该要有自知之明。而你人生失败的根源就在于苛求太多。”
    他从一开始就无比清醒,所以坦然,所以从容,所以放纵自己会有短暂的沉迷。
    但他从未觉得自己可以涉足那片领域。
    他早已料到这薄凉的未来。因为清醒,所以透骨的冷才扎进了他的脊髓。
    那由幻境构成的冰凌世界就这样一寸寸地坍塌,跪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镜梦,睁着鲜血熏染般的眸,空空地望着地板。
    玖影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已然看到了那些尚未破碎的菱花镜中,踏出了一具又一具骷髅架子。灵尊当然是不可能只让镜后一个人单来的,这场注定开始的搏斗,不可能因为他一番话语就得到终止。
    那些骷髅……没有皮肉,没有灵魂,没有痛楚。
    如果能成为那样子就好了。
    他轻轻垂眸,眼睛里落了一朵朵的雪花。
    少年的孤影遗落在茫茫的荒原中,流徙到不知名的地方。
    有几具骷髅已经逼近了他。
    他低低地笑,又开始哼唱起那首美国老电影主题曲的调调。
    “再见了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