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月咏几斗。”
清潭中的红枫化作血色的蝴蝶,簌簌飞掠而过。在如琼浆般的月光下,有着银灰色长发的女孩缓缓起身,向他望去。
“欢迎来到我的幻境。”她垂头理理自己的衣裙,接着说道:“以及不用担心你的小亚梦,放在现实里,你只是在做梦。”
“……嗯。”
几斗淡然应了声。
事实上他隐约料到了有这么一场会面。在之前的那场仓促婚礼的现场,手忙脚乱的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注意到,苏醒后的迷梦干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点把火玩个恶作剧,而是用幽深的目光远远地盯了月咏几斗好几秒。几斗反应过来时,恰好撞入了那双如雾林秘境般的妖异红瞳。
“本来当时就想跟你聊天的。”看到几斗的神色,迷梦便猜到对方早已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也就顺口解释道,“只是么……看到凉潇冰舞我就很生气,哼!”
几斗:“……”
所以你就烧了人家辛苦设计的婚纱?虽然其实猫耳装也……很可爱。
“办婚礼那么急,果然还是为了重合因果线吧?兜兜转转饶了那么大一圈,就为了对上所谓的‘那个世界’的时间线?”
她状似不经意间问道,眼底有淡淡讥嘲的笑意。
到底是输得不甘心。
在极寒领域的双生之畔,她从未见过那头的云初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对方是所谓的胚胎,原初的生命的源——她有着温淡的花香和软糯的性子,根本不像是一位尊贵的王。而她自己呢?则是个极恶的对照面,有一切的污秽和不堪,深不见底如同黑洞。
而来到灰色的人间,唯有复杂的人性,才能让她们相见。
但终究,她们会不死不休。
“我本来还高兴云初凭着humptylock都斗不过我呢,后来才发现,原来你们是刻意的。”迷梦的眼神渐渐地有些冷,“三个疯子那边也没给我个助力。天网社的那个灵尊,名头取得花里胡哨也就唬唬人,其实他根本不关心sh计划的进展,也不需要什么骷髅兵来统治世界,他只想找到胚胎许愿让她妹妹复明,毕竟那种医学无法救治的损伤,只有这种纯粹的精神信仰才能让人拥有一个期待的理由——简直更像个科学怪胎要寻找什么超自然现象的存在吧?!”
“九杀的那个云浮也是,一天天脑子里全是治病救人,让他炼炼毒吧他转手还留个解药备份,和凉潇冰舞一样都是神经病。和木姽婳就更可气了,她不是个引导者吗,居然叛变去帮凉潇?”
说到此处,迷梦的语气更加激动了:“血狱里的那个鬼东西确定发育完整了吗?脑子是不是缺了一块?寄生谁不好非挑到一个妹控身上,我看赤焰都比他更有破坏力。它也是智障得很,放着最有优势的骷髅兵不用,一上来就和我杠上,开玩笑,我暗系至尊的名头难道是乱封的吗?你瞧瞧,一刀就削死它丫的。”
几斗:“……”
原来这个甜心这么毒舌的。
“啧……”迷梦撇了下嘴,“结果到最后,最蠢的人反而是我。”
“你们的反转局打得真是漂亮。是啊,日奈森她终于绝望了,我的力量终于达到了顶峰,达到了……能够将血狱,彻底封印的地步。”
她歪着头一笑,“这就叫‘以恶制恶’吧?”
——“故事的结局真是美好到令人落泪呢。血狱空间永远不会再开启,它的存在被彻底抹杀。过去‘死去’的所有人,所有被囚禁的人们,都回来了。经历过的人们,在脑子里只会感觉到这是一场噩梦而已。”
“最后,是‘正义’赢了。”
沙沙——
片片的红枫,缓慢地坠落。
有红蝶落在她的指尖,伴随着话中余音,渐渐散去。
几斗静静地看着站在他前面的那个小女孩,她有在月光下盈盈生辉仿佛会发光的长发,她的红瞳中有朵朵的彼岸在迅速枯萎,她像……一个没有长大的,要糖吃的小孩子。
他大抵能料到迷梦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只要是做过的一场梦,那么什么责任都可以推脱吧?什么样的罪孽都可以被洗刷吧?因为那些都是虚假的啊,现实的人们为什么要为不存在的东西赎罪?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恢复了正轨,你们拥有的不过是一段痛苦的记忆,而非真实的过去。”
“但是,她呢——?”
“是啊你们都说是为了她好,想让她活下来,对,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啊。可是你们知道吗?你知道壮大我的力量意味着什么吗?”
——“她的灵魂,都要染上我的色彩。污浊、漆黑、浓稠如血。”
“那个入了‘死地’人,所坠入的深渊,无人前往。”
漫长、漫长的静默。
少年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轻微地收紧,神色晦暗不明。
银发红瞳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接着慢慢地说道:“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我明明才是原罪。”
“是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警告她,让她不要想着求救,谁都不可能来救她。她那时候笑回说我是唬她,她才不信呢。她还说她有月咏几斗、有凉潇冰舞、有和木姽婳、有真城璃茉、还有藤咲抚子……可多可多人会信任她、保护她了呢。我说不信我们来打个赌啊,你看那些人最终是怎么对你的。我还心想这个人傻极了,要不了几天就得哭哭啼啼地求我帮她复仇。”
“但是她居然没有诶。但没关系,我还可以等待,毕竟有云初和humptylock在,我能这么轻易地赢也是不可能的。那次到心境空间看完所谓的结局后,我又问她你觉得谁会来,她就闭嘴不说话了。我就戳她脸,她也闷闷地不说话,我又唬她,我说你看吧你求救的人都是个什么下场,谁救你谁就活得不好。严重的可能会死掉哦。”
“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再也没有在心中呼唤过任何一个人。”
“偶尔在深夜的时候她会问我,我现在是不是糟糕极了呀?好多人都不喜欢我。也对,我这么喜怒无常的,很容易就会伤害到别人了。如果我可以不说话只要微笑就好了。但是好难啊,好难啊。想和他们聊天,想跟他们说我好累我想回家,这种话只会被当做白痴吧?所以还是不要问好了。”
“她自言自语了一个晚上,云初在休眠所以她不知道,我就坐在窗台的花上听她讲。她本来一开始真的什么都不会,到后来,连给艾登使绊子,悄悄修改封祭的命运线这种事,都可以做到了。”
“我本来该高兴的,我本来该非常非常地高兴的。可是我陪了她那么久……我怎么就,觉得这么难过啊。”
她将脸埋在臂弯中,发丝垂在裸露的脚踝旁,簇簇荆棘花拔根抽节,迅猛地生长成一个有着诡谲符文的藩笼。
狭窄的笼中,迷梦缓缓地移开双手,望着面前缠绕的藤蔓,罕见地沉默。
“哎呀……时间这么短的呢。我想做的、想知道的事情……还有好多。”
他听见迷梦,在低声地呢喃。
“两年前,在伦敦。”几斗说,“我被艾登的人追杀,受了很重的伤。当我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的时候,我隐约看见dumptykey在发光。”
“后来,我出现在一个幻境里,那里和这里很像。”
“我没有看见阿夜。但是,那颗从小提琴里诞生出来的纯黑色的蛋里的甜心,在那一次,我终于看见了他。”
***
“初次见面,我叫季朦,请多指教啦。”
几斗第一眼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天空。
面前的小小少年——是的,他并不是与阿夜一样的甜心形态,而是幻化成了人形。据季朦称,这是高阶甜心特有的技能。
他戴着小礼帽,別着与dumptykey极其相似的胸针,周身有天蓝色的光点洒落。那是种极其温淡的蓝,不深厚、不沉重,不会像深蓝色一样浓烈到近乎为黑。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蛋壳的颜色不代表甜心的颜色诶。几斗默默地想。
“我诞生于你对另一个人的爱意。”季朦取下礼帽,行了一个小小的礼节后说道:“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是黑色啦!这样美好的心情自然也不会是深蓝色那样令人绝望,还是天蓝色温柔呀。”
“……爱意?”哇靠。
“是的。但是亚梦小姐现在很危险,至于具体的情况,请您看完这个之后再说吧——”
以季朦单个的力量并不能开启心境空间。
但有了dumptykey之后……
他看见她的未来,她的结局。
所以,他要帮她,逆反命运。
***
藩笼已经越收越紧,迷梦的身形也已渐渐化成看不见的残影。
“这样啊。那我还是,很厉害的……至少,我可是,1v4耶……唉,该死的,要不是你们坑了我一把,我至于还被这破藤蔓给囚禁吗?气死了气死了!”
有倒刺割破了她的衣衫,她忽然间就静默下来。
果然是真的无力回天了呢。
呐。
于是迷梦不再多做抵抗,静静地道:“我相信你,月咏几斗。一定可以,让主人幸福吧。”
那么……
云初。
再见了。
希望他年我若有苏醒之时,与你共生一枝。
不会再像这样,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