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陈蝶的住所,常振邦便被气喘吁吁地张友能了过来,说是常老爷叫他,一听父亲叫他,常振邦忙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在张友能的带领下迈着四平八稳的公卿步急匆匆得来到老爹的院落之中,他上前轻轻地叩了叩门,轻轻地问道:“父亲,你找我?”
叫了几声之后,也没听到常老爷屋内有什么动静,想是老父亲远道而来,一路上车马劳顿,已经睡下了。转身要走之时,便听到屋子内传出父亲的缓慢而稳重的声音道:“是振邦吧,进来吧!”
“是,父亲!”常振邦缓缓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请安之后,待常老爷让他坐下之后,才说道:“父亲将孩儿叫来,不知道有什么庭训!”
常老爷欣慰地说道:“振邦啊,你在九江的办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没有为抱住功名而大肆搜捕,滥杀无辜,这一点我很欣慰。”
常振邦道:“这都是父亲大人教导的好。儿子只是听命从事,侥幸朝廷宽仁,袁大总统慈悲并没有怪罪下来。”
常老爷冷哼一声,道:“朝廷?哼!北京的那帮子所谓国会议员,议会议员都是些软弱无力的家伙出了咄咄逼人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本事,根本无力制约南北各地诸军,怕他们干什么!倒是袁大总统那边对你有所不满,毕竟九江这么好的地方没落到北洋手中,倒被你小子占了,这口哑巴亏李纯吃得了,北洋却吃不得,不知道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只要你稍微出个差错,不知道北洋会有多少人过来,踩你一脚!若不是你徐叔叔,冯叔叔看在为父面上,为你说了好话,你怕是早就大祸临头了。”
“徐叔叔?”
“就是徐菊人徐世昌了!”常老爷道:“徐世昌于我常家有两代交情,不过菊人相交满京城,上至亲王下至戏子都是相谈甚欢,这一次他能为你说话,也是托了你冯叔叔的脸面,以后你在九江且不可肆意妄为,让你冯叔叔难堪。”
常振邦感激万分却又说道:“多谢父亲大人,徐叔叔和冯叔叔的保全,父亲放心,振邦绝不敢肆意妄为。但国事为重,万民福祉为大,若能保全叔侄情谊,振邦断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人,若忠孝不能两全,儿子只得便取孝义做忠义,还望父亲见谅。”
常老爷听了很是满意,道:“你有这番心思,为父大感欣慰,我常家男儿自当国事为重!”
得了常老爷的夸奖,常振邦并未漏出喜悦之情,反而恭敬低沉地问道:“多谢父亲夸奖,儿子可就想不通了,振邦在这九江城中究竟并未行不法之事。就算北洋众人眼红,也不该如此针对儿子?”
常老爷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九江镇守使一职袁大总统已经给了李纯上将军,你可倒好,竟然越过李纯占了九江,若不是赣匪败得如此之快,让那李纯得了江西都督的职位,他还不得想法设法弄死你啊!你呀就是年轻气盛,当初袁大总统下令嘉奖与你的时候,你本可以见好就收,将这镇守使的位置辞掉,一来给北洋诸君示好,二来可以脱身江西,以你的战功到了华中一样是镇守使,何况华中地近中央,你又兵权在握。那个时候便是那毕泽华想动你也是万难,只要借以时日便可取而代之,以为父与北洋诸军的关系,保你安坐洛阴。可惜你太年轻了。”
常振邦呵呵一笑,道:“父亲大人说的极是,当时儿子并不知道父亲与北洋和袁大总统的关系,只觉得机会难得,才留在了九江,是儿子浅见了。”
常老爷道:“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其实你留在江西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以孙猴子捣乱的本事,只要一日不枭首九边,南方诸省便一日无有宁日,当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振邦你战功不小,但从军日浅,军中最为崇尚资历,你在南方正好可以多历练历练,待有所成就之后,在转进华中也好。”
常振邦说道:“父亲的话,振邦记下了!只是不知道冯叔叔怎么和父亲一起来九江了。”
常老爷继续说道:“其实你下江西的时候,为父便知道以你的性格怕是不会主动联系冯国璋,所以为父亲自去了趟南京,见到了你冯叔叔,这才发现华中军被调到了江西战场,为父真是担心死你啊,可是没想到你在江西战场的表现很出色,为父也跟着你沾了不少光被你冯叔叔高看不少。这一次你冯叔叔南下视察,与我相逢与驻马店,便一路结伴南下了,这一路之上,从百姓客商等人的嘴里知道了你在九江办的事,你冯叔叔这才忍不住随为父一起来你这儿的九江看看。”
“贩夫走卒嘴里的东西难免有些夸张,儿子在九江执政日子并不长,也没有哪些人嘴里说的那么好,只是觉得大战之后,还是少折腾的为好。”常振邦谦虚的说道。
“振邦啊,你终于长大了,少折腾这三个字便一语道破了为官为宦的真谛。”常老爷高兴地说道:“当初害怕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初入官场,便是一方镇守,难免会得志猖狂在九江办了荒唐事,害了老百姓,叫人骂了祖宗,没想到你干得还很不错,没有给祖宗丢脸,为父便是死了也可以去地下见祖宗了。”说到伤感处,常老爷不免老泪纵横。
常振邦忙上去劝慰道:“父亲说的哪里的话,您到现在还没有抱上孙子,怎么可以就这样见祖宗啊。”说着套出手帕轻轻为父亲擦拭眼角的泪水。
常老爷道:“人老了,难免有时日无多的伤感,哪里像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朝阳一轮,有的是干劲儿。小竹是个不错的女孩,你可要善待于她!切不可因为公事繁重而冷落了她。”
常振邦恭敬地道:“父亲的教导儿子记下了。”说着扑腾一声跪在常老爷的面前。
常老爷忙站起来抓起他的胳膊想将他拉起来,道:“你这是干什么?”
常振邦惭愧地说道:“儿子不告而娶,还望父亲大人见谅。”
常老爷听了,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啊!你娶到小竹这么好的媳妇,为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你们的事我都知道,小竹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常振邦连连点头,道:“父亲,你放心吧,儿子对小竹会一心一意的。”
常老爷道:“不过我听说陆家的女儿是要入赘的,这是怎么回事?你可千万不能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常振邦心咯噔一下,这个问题还是跳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陆家这一代就小竹一个女孩,希望将来有了孩子能给陆家过继一个。至于入赘之说纯属子虚乌有,请父亲放心,振邦绝不会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常老爷听了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为人子女理当如是,待老二出来了便将他给了陆家吧!”
“父亲,我和小竹的意思是现在时局不定,动乱在即,若真有了孩子,不妨将老大送给陆家,也算是给陆家一个交代,若国家发生动乱,也不至于被人一锅端了,若是天下太平那就无所谓了。您看这样行吗?”
“混账东西,长子不为人后的道理你忘了吗!”常老爷闻言勃然大怒,道:“陆小竹是你的正妻,她的长子便是我常家的嫡长子,哪有嫡长子改姓为他人之后的道理!若陆小竹执意如此,我常家就没有这样的媳妇!”
常振邦忙说道:“父亲,别生气,这不是以前说着玩的,怎么能当真!老大出来之后肯定是继承咱们老常家的法统。”
“哼!”常老爷冷哼一声,瞪了常振邦一眼,道:“没有最好!别以为你去东瀛念了几年洋书,喝了几瓶洋墨水,就忘了自个儿姓什么!便是袁大总统当了皇上,百年之后也是瘸子太子登基,其他再怎么好也没用,天子之家尚且如此,何况咱们老常家世代耕读传家,决不能做出这等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常振邦没想到父亲如此震怒,忙笑着说道:“父亲放心,小竹绝不是这般不明事理的人。”
“小竹那孩子我不担心,人家好歹也是蒙受皇恩之家,倒是你小子在撮尔小邦的东瀛待了那么多年,怕是早把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纲常忘了吧!”
“父亲说的哪里的话!儿子不是忘本之人!还请父亲大人放心。”常振邦苦笑着分辨道,其实在他看来,儿子老大和老二出了年龄上的区别之外,都是意外的产物,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你冯叔叔的话,你记下来了没有?”常老爷突然道。常振邦想了想道:“那十六个字,儿子已经记下了。”
“讲!”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常振邦如背书一般说出了那十六个字。
常老爷突然很严肃的说道:“你问练军,你冯叔叔却告诉你这十六个字,你知道这里面的意思吗?”
常振邦抠搜了几下头皮,低着头说道:“儿子或许想差了,还望父亲明示。”
常老爷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之所以不愿意说怕是不想冲撞了自己,其实因为这种事情冲突,他还是喜欢的,不过既然儿子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太过勉强,只得淡淡地说道:“你虽然在江西,但也应该知道湖广总督张香帅张之洞临终之事吧!”
常振邦想了想,道:“父亲说的可是……”
“宣统元年正月,朝廷以袁大总统“足疾”之名,勒令其回河南养疴。六月,张香帅病重。当其临终之时皇父摄政王亲临探视。张香帅四朝老臣,临死之时还是念念不忘天下安危,提出要善抚民众。皇父摄政王却扬扬得意道:‘不怕,有兵在。’张之洞从此再无一语有关国计民生的大计献于摄政王大人之前。当天,张香帅在无尽哀叹“国运尽矣”声中去世。未及,武汉民乱,国家内有南北仇杀,外有东西觊觎,天下几近崩溃,幸赖袁大总统以一人之力,弥合九州动荡,却也无法遏制南方叛乱,及至现在,国家才初步安定。”
常老爷侃侃而谈,常振邦稍有寻思,说道:“父亲说的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北方民心归于袁世凯,但南方民众却是倾向孙猴子的!别看中华全境已经归于袁大总统,但南方各地暗流汹涌,实在经不起大的变动。”说完看了一眼常老爷,见他面色严肃,生怕自己说的不合他的心意,忙低下了头,做出一副乖儿子的讨好姿态。
常老爷道:“你说的很对,也很好,目前国家确实是这种状态,但却并非为父说的重点!为父的重点在于摄政王殿下的五个字‘不怕,有兵在。’你知道为父为什么这么说吗?”
常振邦想了想道:““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圣人不得巳而用之,但凡是帝王统治者勒兵观变的心态一出,这天下从此就算是无可收拾了!所以兵者不可持!父亲和冯叔叔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吧!”
常老爷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忍不住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冯国璋能领悟此点,则前途不可限量。你若真能跟你冯叔叔学到这一点,则是九江幸甚,万民幸甚,也是我常家幸甚!”
常振邦道:“儿子受教了。”
常老爷道:“好了,我累了,你去吧!”
常振邦忙告退而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关门,常老爷却突然将他叫住道:“小蝶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常振邦道:“小蝶妹妹那边有小竹安排,衣食住行都没问题,父亲你放心就好了。”
常老爷道:“振邦,小蝶是个可怜的孩子,对为父有恩,为父收她为女,她便如你的亲妹妹一般了,衣食不可缺,问候不可少。万不能让人家有疏远的感觉。”
常振邦说道:“镇守使署内除了小竹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小蝶妹妹来了,两个人正好相伴,肯定不会冷落她的!不过……”
“不过什么?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常振邦道:“儿子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小蝶妹妹和父亲相遇的事情,”
常老爷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说来惭愧,为父收到你冯叔叔前来探望之事,人家是堂堂的直隶督军,为父却是白衣之身,又是好友千里迢迢而来,于公于私为父都得出城远迎,谁知道路经文县之时,却遇到了那悍匪白无常,为父所带的家丁几乎尽数被那狗崽子所害,若不是小蝶的父亲即使出现,救了为父一命,说不定为父便交代在哪里了。可惜小蝶父亲救了为父的性命,为父却无法救得了小蝶父亲性命,当真惭愧!”
白无常,竟然又是白无常,这狗崽子不是先死在了钱德发的手中,后又死在了自己手中了吗?怎么无端无故地又冒出一个白无常来?难道这姓白的真是地狱无常不成?
哼!不管他是什么东西,只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就不能轻易饶了他,就算他是地府阎王,老子也要让他死的透透的再也活不过来。
不对,这里面有蹊跷,且不说白无常怎么回事,光是陈蝶的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就值得好好推敲一下,更何况陈蝶的父亲本身就是个破绽,记得听她说过是有这么个父亲,不过好多年已经没见过面了,断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这么巧合的出现在文山,出现在白无常和父亲面前,想到这里,他笑了。这个小蝴蝶还真是会演戏啊,还真是可爱,尽管伤了不少老常家的家丁,但父亲没受到伤害就好了,更何况她费劲心思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接近自己,就凭这个儿好歹也应给给她个名分。
“振邦你笑什么!”常老爷伸手往常振邦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满脸不高兴的训斥道:“小蝶是为父的义女,她的父亲便是你的义父,你闻人父死却如此发笑,当真全无心肝!”
常振邦忙咣当一下跪在常老爷面前,说道:“父亲你误会了,小蝶这么好的女人能成为父亲的义女,儿子是替父亲高兴啊。”
常老爷冷哼一声,道:“女人?你拿小蝶做什么?为父见她与其父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现在她父亲又因为父而死,为父怎可丢下银两之后袖手旁观,这才不得已收她为义女,不过为父可要警告你,小蝶她可是为父的女儿,便是你的妹妹,你小子可千万不要动什么坏心思,若做出坏了礼法之事,纵是别人不说什么,老子也饶不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