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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潜雷生(八)
    梁师成去后,只留下安安静静的枢府节堂,耿南仲脸色铁青,没好气的看着王禀和李纲两人。
    半晌之后才冷冷道:“枢府札子,今日就给你,你拣选心腹,等号令行事。一切务必守密,一旦动,就要以雷霆之势!一举将那杨凌拿下!万一泄露,你自己知晓其中厉害!”
    王禀脸色此刻依旧苍白,深深行礼到地:“枢府所命,末将敢不从命?一定尽心竭力,为恩府先生行事!”
    李纲在旁边冷眼看着,心下也觉得恍恍惚惚的,这件事情,就这样快了了?杨凌的命运,就这般注定了——还是那句话,可怜他一场大功!不知道自己居间行事,到底是对是错……
    最要紧的是,杨凌此子,绝境当中总能翻身,他又会有什么手段应对?此时此刻,一向信心满满的李纲,也觉得忍不住有些惶惑了。
    马前街,李师师所居小楼之上,杨灵芸抚摸着怀里的孩子,一脸希望的看着李师师,不管如何,她都不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就顶着一个奸臣之后的帽子。
    更何况,当日被何灌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也只有这个小杨将主给了他们一丝希望,而如今,杨凌要走李师师的门路,只有通过她了,说到底,杨灵芸和李师师也只是泛泛之交,也不知道能不能帮自己这个忙,而李师师坐在锦凳之上,臻首微垂,静悄悄的不言不动。
    越是沉默得久,杨灵芸越觉得没底,“师师,奴看得清楚,汴梁形势在你心中一目了然,奴那夫君却是真冤枉,到了如今,那小杨兄弟与夫君过命的交情,奴实在不忍看他步了奴夫君的后尘,更何况,奴相信他,一定能为夫君正名。”
    李师师在这官场环境之中,虽然从不对蔡京,梁师成之流示好,可如何不知道其中内幕,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赵佶面前说错了话,就是收不了场的局面,现今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也不多说话,还是在思虑当中,杨凌的形势她如何不知道?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只不过她对这个即便是都门中人都津津乐道的复燕功臣,也是有些好奇,是不是应该见一见?
    她如玉一般光洁的容颜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就见见背后那个小杨大人也罢……我就想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男儿,居然这等平燕灭国的大臣还要行如此门路。
    此刻正值午后不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宋汴梁虽然是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大都市,但是城市道路,和后世的四车道六车道硬质路面还是没法儿比。
    这辆马车,虽然前后足足有几十名豪奴家将模样的人物护持,可还是一走一顿,怎么也快不起来,在大宋这个个缺马的社会,虽然到了这个时候,马荒因为西面北面战事的获胜,已经得到了相当缓解。
    可在都门当中,拥有一辆马车也是一件足可自夸的事情,更不用说这辆马车还是两匹纯白的骏马拉着,更显出不一般的气派出来,马车自身装点奢华不用说,周遭那几十名豪奴家将要是在汴梁蹲了些时日的,也都认得,都是禁军三衙那些世代将门衙内们身边得用上下。
    禁军初成立的时候非身形高大不得入选,基因遗传下来,这些从禁军三衙当中挑选役使的豪奴家将们本事到底如何先不说,都很有一个卖相,戴着皂色交脚璞头,穿着锦袍,腰间系带扎得略紧,都是年少精壮汉子,风流一些的还鬓边插花。
    簇拥着马车,身上锦袍五彩,人人高大矫健,极是引入瞩目,这几十条汉子少半骑马,大半步行,护持在这辆马车左右,拼命想让马车行进度快一些。放在大宋其他任何一个地方,这队车马都足可以横冲直撞了,踩死撞死多少都是白饶。
    可是这毕竟是在汴梁!禁军三衙将门有富贵有底子就是没面子,惹出事情来,沉沦选海的文臣大头巾还压得住,任何一个朝班文臣要生事,就不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吃得了的了。
    虽然队列当中,还有曹兴潘飞两个衙内亲自压阵一一不过都换了低调的衣裳,戴了大帽子压住眉眼。他们也只能在队伍里面急,此时此刻,是最叫劲的时候,干万不能再生一点意外出来。
    平日里尽可以赌威风赛面子,动静之间和别人斗纨绔斗背景,赢了得意洋洋,输了模模鼻子下次再来一一衙内的生活其实也是满无聊的,就这么点乐子。
    可是此刻,却唯恐别人现他们在队伍当中,现他们护持的这辆马车内间的虚实,现在隐隐已经有些不好的风声,对头那里盯得紧,行事细密,叫让他们这些耳目最为灵通的衙内们都查不出对头们在准备如何行事。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心焦。现在好容易在马前衙那位那里走通了一条小路,干万不要再有什么麻烦了!两位衙内就在队伍里面,强忍着心焦,看看缓缓向前挪动的队伍,再看看队伍里面簇拥着的那辆马车,曹兴眉毛紧皱,招呼过一个家将头子,低声吩咐:“宁可慢些,也不要生事!往日里那些大声吆喝的手段都仔细收起来,引起什么乱子,俺揭了你的皮!有熟识的人动问打听,就说俺们曹家老太太出门消散一下,去东市去瞧瞧新鲜,可明白了?”
    那家将头子领命而去,潘飞人胖,这个时候满头满脸的都是大汗,听到曹兴这班吩咐,忍不住也苦笑一声:“曹兄,平白就多认一个娘出来,这番亏却是吃大了。你自说自的,俺平白也矮了一辈,要是老太太得知你将她的名目安在这般人物头上,还不对你行家法?直娘贼,和这位小杨大人连成一处,却是麻烦,将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曹兴却神色绷得紧紧的,虽然阴郁,却没有潘飞那般愁眉苦脸的样子,咬着牙齿从齿绽里低低吐出几句话:“潘兄,潘兄,你我将来如何,还不是就看这几天了?未曾和这位小杨大人联手,俺过的是什么日子?家里几个大兄压着,曹家境况也不如你们潘家,俺时常都觉得窘迫,这辈子也就是一个武翼大夫的头衔了潘家兄弟也不少,你虽然不穷,可谁瞧得起了?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光钱财是一面,将来如何又是一面。”
    “谁能想到,这个商机现在能引起这么大变数?俺们这些世代将门的长上,现在哪天不是见面商议此事?大宋在,俺们这些家就穷不了,可再没了当日开国的威风!高太尉眼看就不成了,要是这位小杨大人能用事,俺们这些世家和他在最艰难的时候联手,将来地位就不是今日这般而且三衙禁军这些年来,兵册上的兵只有减没有社,王金睛用事,一下诘掉了八万壮健汉子!”
    “要知道,俺们这些将门威风富贵,都是从这些兵里面找的,役使几十万禁军行诸务,才是俺们富贵的根本!再这般下去,将来吃饭都难!整练禁军事宜,要抓在俺们诸家手里,才能保证将来百年富贵!能将小杨大人扶上去,就尽量的扶上去!”
    潘飞擦擦汗,低声嘟囔:“俺又不是真傻,如何不知道?只是曹兄,俺们这些长辈,虽然商议那么久,但是瞧着还是不冷不热的,尽量和小杨大人那里保持距离,只是生意往来。明里暗里也告诫我们和小杨大人贴的不要太紧了,家里几个兄弟,也说风凉话,俺们还这般卖力,家中长上,只怕也是不大乐意吧。”
    曹兴冷笑一声,歪嘴低低骂了一句:“老家伙还不富贵久了,就没了胆色,怕杨凌斗没卵子的梁师成不过,牵累到他们,还想看看火候!你我之辈,将来继承家业无望,这个时候不博,什么时候博?没有和杨凌连成一气,你我岂有今日风光?俺们这几个最早投入进去的人,只怕也是家中等杨凌失势,也最能轻易舍弃,平息对头愤恨的人,此事不博,什么时候再博?潘兄你如何打算俺左右不了,俺可是贴紧杨凌贴定了!就是跟他拼这一把!潘兄要是顾虑多,尽可退出,俺们还是兄弟,绝不会多说什么。”
    潘飞拼命擦汗,看看左右又看看那辆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突然长叹:“还是那句话,俺又不是真傻,俺们这般为杨凌奔走,家中长上也在睁眼闭眼,暗中还提供全部方便。还不是两头下龘注,俺们成事,家中自然就沾光。俺们不成,全弃了便罢实在的,这混吃等死的衙内日子俺也过得腻了,富贵得到了顶峰了,下面就该天崩地陷了,坐在漂亮小娘身周,看看汴梁夜色,总觉得下一刻这一切都会被烧成白办就算是一切安稳,家中那个老的撒手,自家哥哥当了家主,俺向来是不在他们眼中的,还指望将来有好日子过?你我兄弟向来一体,你要博这一铺,俺自然跟着。”
    曹兴眉毛一挑,说实在的,他是向来有些瞧不起潘飞的,虽然两人感情最好。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个胖衙内整日笑呵呵的象是个没心肠的。不象他一向自诩为衙内界中最为精明强干的那位不过他在衙内当中算是穷的,潘飞手面豪阔。和他搅在一起,可以沾光不少。现在却没想到,潘飞这番话说的,却是背后大有余味,没有半点往日那种憨傻的样子!其实这一切毫不奇怪,无非就是未世心态罢了。越是在这个社会的曹层,对这个社会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景况越是清楚。这种心态往往还不是理性的,只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感觉罢了。
    这个时代仍然富丽风流,仍然在选歌征色,作为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仍然在这个时代的顶端过着他们别人难以想见的日子,一些人仍然沉迷其间,但更多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焦灼。
    他们也未必知道未来会怎样,可总觉得不对劲,绝大多数加倍的奢靡,末世的豪奢富贵往往是最疯狂的,可总有一些人想逃离其间,不能救人,也得自救。
    无非是看有没有这个机今罢了……
    末世当中,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背离他们原有的阶层,其内心原因多半如此。看看历史上我朝开国历程当中,多少旧时代顶尖阶层人物背离他们自己出身,就可以想见一二了。
    当然在这个时代,曹潘两位衙内,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体认。没有接受了近代文明的顶尖阶层哪种寻找出路的自觉,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巳这等人物,将来的景况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只有更惨。
    杨凌给了他们另一个自立的机会,他们下意识的想抓住罢了。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大家族当中,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余地罢了。
    一辈子过着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哪怕是衙内们,也不是个个都愿意这样的。潘飞话说到这里了,曹兴也只能一笑,拍拍潘飞肩膀:“潘兄,从此俺们富贵与共!就算不成,俺们将来被家里扫地出门,你我一起托根棍子去讨饭,有热乎的也是一人一半。”
    潘飞仍然是那勇愁眉苦脸的样子,连连摇手:“挨不得这苦,挨不得这苦!到时候多半是曹兄出去讨饭,俺就在破庙里面等着就是俺饭量大,曹兄多给我留点。”
    曹兴哈哈一笑,潘飞又皱眉道:“曹兄,俺们这班人,就算小杨大人得顺利用事,俺们也难以被当作心腹罢?小杨大人俺瞧着也是心大的,和家中那些人将来也未必能尿到一处,将来俺们夹在中间,只怕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曹兴冷笑一声:“家中长上,什么时候又将我们当成个东西了?现在俺们掌着这注财源,才有些体面一一这还是因为小杨大人地位未定,这注财源不知道是祸是福,俺们那几位将来注定要继承家业的哥哥们不好下气力来抢,怕惹祸上身罢了将来不管小杨大人是成是败,这桩生意总跑不了,到时候才是他们下气力来抢的时候!你还以为俺们能长久把持不成?家里面争斗起来,比战阵厮杀不见得轻松到哪里去,俺们下场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