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邯郸。
这是公孙瓒在邺城以北剩下的唯一一座能够驻扎四万兵马的大型城池,且不说从战国沿用至今的天下坚城,单单是可阅数万兵马的武灵丛台便标志着这座城池的重要性。
这也是公孙瓒与攻势如火的凉国军队的边境线。
在这里驻军的将领是公孙越,公孙瓒最亲信的从弟,战前于冀州也是一言九鼎的存在。也只有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亲信,才能在这种情况下立足于两军之间担当公孙瓒的最后一道防线,令其有足够的精力应付南面与曹操的对决。
只是,公孙越将军暂时还不知道,邯郸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孤立无援的孤。
通向邺城的官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首,骏马与车驾倒在一旁,货物倾洒一地,有产自河东的盐袋,也有来自并州的匈奴礼器。从他们的服饰打扮上看,这是一支由关西经并州至冀州的商贾,他们的目的地可能是邺城,也可能由冀州再度启程前往徐州。但无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现在看来都永远无法到达了。
因为他们是一支运气不太好的普通商贾。
“清理尸首,把地面打扫干净,除去他们来过的踪迹。”全身未着甲胄的中年男子抬腿迈过尸首,摘下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忧郁而俊俏的脸庞,杨丰从一具尸首上拔出自己的汉剑收回鞘中,剑身上铭刻的‘中兴’二字在现在看来尤为讽刺。皇室的中兴剑用来刺杀路过的无辜百姓,杨丰摇了摇头,甩去脑中的烦恼,对劈柴院的部下喝道:“动作快一点!”
四散的弩矢被一一收纳在劈柴院剑手随身携带的袋子中,尸体被统一装在车驾中推入三里之外林中事先挖好的一丈深坑,在那里已经埋葬了数不清的过路人。尸首很快被清理一空,渗入地下的暗红色血迹被一层厚实的新土覆盖,一路上的踪迹亦被清理干净……除了劈柴院的剑手们,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切都将与泥土长眠,慢慢腐烂。
战争与平民无关,这一直是马越所信奉的信条,但有些时候他人并不这样理解。
当战争进行之中,随着争斗升级,情报与信息就变得尤为重要。有些时候如果一条情报传至敌军的耳朵里、眼睛里,便意味着己方军士数以千计的惨死,任何将军都会极力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头上。为此,他们不惜错杀一千,只要能杀死对的那一个。
就像现在,杨丰在后来慢慢由领兵作战撤下,而转移到主持劈柴院的外务之中。比起领兵作战,执剑刺杀杨丰才是行家里手。
万里凉国,若说谁是刺客这个行当的高手,鬼丰称亚,谁敢称冠?
更何况,前些年凉州平定的战事中,杨阿若手下的游侠剑手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军士并不比河首平汉王宋建苦心经营的回马帐勇士论起身手差上半分。更何况,杨丰也是劈柴院刺客刀手的大教头。
他的武艺或许在战场拼杀列不得上佳,与人拼斗,刺杀游袭,却是再好不过了。
“将军,又来了一伙人!”凉地剑手飞马而还,身姿矫健,片刻下马疾呼道:“离此地尚十里!”
杨丰环视左右的道路间已无异状,修长的手指扣上剑柄,传令道:“统统隐蔽,尊我号令!”
凭有杨阿若在此,邯郸便是一座孤城了!
……
马越已领兵北上中山国,赵国兵事尽数交于关羽全权负责。以关羽之雄才,得马岱徐晃相佐,马越对公孙越可放下千百个心。
幽州下将,翻得起什么风浪?
关羽将万众于邯郸西面邯山下向城中守将叫战不休,以求野战。马岱与徐晃则已督帅强骑分散于城外各地,防备着公孙越的进攻……经由杨丰之手,赵国与邺城的通讯已然完全截断,无论赵国发生什么事情,但凡向南传递的资讯,最终都会回到关羽手中,杨丰麾下是一支由劈柴院悉心调教的游侠剑手,专事刺杀之职,配备凉国手弩,精通喂毒、乔装、陷阱等术业,让这些人深入敌军腹地刺杀要员尚且不在话下,更何况封锁区区四百里之地。
凉国兵马,好似大漠中的狼群一般,忽而扑向赵国各处城池,忽而聚拢在邯郸城下,又忽而散开教人摸不清踪影。
一时间整个赵国风声鹤唳,三座小城与邯郸一座大城尽管间隔不远,甚至合兵一处只需三五个时辰,却硬生生地被无处不在的凉国军士割裂,各地县城不敢出兵而援,纷纷据守城池闭门不出,将广袤的田地与乡里留给凉国军士。
这种现状自然是关羽喜闻乐见的,快要到收割麦草的时候了,到时候冀州人种的粮食便被城池拱手相让,何乐不为?
时间转眼便到了六月。
“将军,都探明白了,高邑守军七百义勇千八百人,中丘守军六百义勇两千一百,元氏城守军千二百义勇三千余。”程武捧着一摞书简步入大帐放置在几案上,拱手对关羽说道:“邯郸城有守军两千,县中长吏亦张榜募兵,得乡勇四千余,这便是赵国境内公孙将军部下全部的兵力了。”
“各县长吏的情报,可有探明?”关羽放下书卷,拿起一册竹简揉了揉眉心看着读道:“赵国相李甘,颍川李氏旁支,有些意思。李氏子孙不都归附曹孟德了吗?怎么这一支族人跟了公孙伯圭?”
颍川李氏,东汉名士李膺的后人,李膺的儿子李瓒在临终时对子孙说过,虽然张邈与之交好、袁绍又是姻亲,但不让子孙与之亲附,认为天下英雄无人才能强过曹操,要后氏子孙多与曹氏亲近。正因如此,李膺的孙子李宣如今便在曹操麾下,于洛阳为官。
“将军您有所不知,这李甘并非李氏嫡系,是李膺父亲任赵国相时的族人,后来李膺得志,这一支却不知何故便落在赵国。”程武笑着说道:“他们不以颍川为祖望,反倒在赵国生根。”
关羽摆了摆手,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对程武说道:“不要管那些了,阿武代我传令吧,让马伯瞻与徐公明率领部下继续侵扰三城,使其守军困守城中,若其出城便就地击溃。邯郸城外由关某坐镇,不必让他们担心。再令关平、王双二人督万军帮助赵国境内百姓劳作农忙,不要惊扰百姓。传令下去我凉国兵将侵扰百姓者死罪。”
在关羽看来,无论其他诸侯谁想要冀州这块土地,凉国都第一个不答应。公孙瓒如今已经陷入被动,北面有凉国兵马虎视眈眈,南面朝廷汉军步步紧逼,只要长城以北的兵马一日过不了,那公孙瓒便要被困在邺城一日。因此对于袭击邺城,关羽一点儿都不着急。
现在是坐山观虎斗的大好时机,让公孙瓒与曹操的兵马死拼去吧,左右他需要担心的只是如何在赵国境内站稳脚跟。
强攻城池对凉国军而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因此在军粮供应不断的情况下,关羽不愿去强攻城池,他想要的是赵郡人心。想要夺取土地,不一定只有强攻一条手段,先让百姓接受扛着凉国军旗的兵马在四方游曳,不感到畏惧而感到安心,这条路便成功一半了。
依照关羽的想法,冀州这场仗没三年五载是分不出结果的。十年之前,天下的局势犹如云山雾罩,那时各路诸侯实力都还很弱,打仗拼的还仅仅是一腔血勇的生死蛮干。但是现在不同了,经历了那段混乱的诸侯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兵马、盟友。在这个阶段的天下纷争将更加扑朔离迷。
因此,关羽的盘算便是将冀州的赵国、中山国、常山、乐平四郡稳稳地攥在凉国手中,这四郡连成一片,相对于东边的土地又与并州接壤,至少支援起来也比较方便。只要牢牢抓住这四郡的土地不放,便可在今后的冀州争斗战中立于不败之地。
“传令兵马下山,继续叫阵!”关羽摆手,万众兵马轰然而起,排着整齐的序列奔下邯山直冲邯郸城下,擂鼓喧天中关羽披着凉国玄色将帅战袍傲然立在战车之上,前排由嗓门大的兵将组成的叫阵队向着城池高声叫骂。
这样的叫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开始邯郸守将李甘还曾出城领兵搦战三次,普通冀州城池守军与精锐的凉国覆甲作战,战局胜败几乎没有悬念的三战三北。后来李甘便不应战了,他看出凉国军不愿强攻城池,后来便任由凉国军士叫战不休。以至于如今尽管邯郸守军士气低落,却早已习惯了每日一过饭点儿便有凉国军在城下叫战,哪怕凉国军士逼近到城下三百步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叫阵的兵马逼近城下,隐藏在大队兵马中还有数不尽的云梯。
关羽就是要使敌军成为疲兵之后再强攻,军阵后方的碎石炮已经瞄准了城西接连的南北两面城墙,只等发号施令便截断守军来援的路线。
前方的士卒,逼近了。关羽猛地发令道:“架云梯,强攻西面城墙!”
伴着碎石的叫尖啸之音,一架架云梯快速地搭在邯郸西面的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