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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章 中山易旗
    绵延不绝的兵马营地,在冀州平原上荡起滚滚黄土。
    “裴文秀求见凉王殿下,请转告殿下,族弟不辱使命!”
    裴徽仍旧是形影单只的一袭长衫立于营门之外,从无极回还的路上他收到飞马的骑卒传来的口信,凉王已亲督万骑覆甲于无极、曲阳、丸门三座城池之间的平原上扎营。是欢天喜地的开入中山接收城池易旗,还是刀枪齐出地杀入郡国,全凭裴徽待会的消息了。
    云淡风轻的脸面下,是裴徽胸膛里一颗跳的热切的心脏。
    投身马氏十余年,这一朝,终得出人头地!
    没有人生来便是被使唤的,裴文秀过了今日,便再无需与走卒贩夫相提并论。
    凉国军士调笑着对裴徽打了个招呼,转头快步跑回营中通报。把守营门的不过是个屯长,却也足以与裴徽兄弟相称。尽管裴徽是凉王的大舅哥,在凉国中却是个小人物眼中的大人物,大人物眼中的小人物。满腹经纶与等闲人比起来才华简直要漏出来,却始终得不到重用。
    凉国之前的凉州,他便是在军府任参赞,不高不低的军中长吏。后来凉国立国之初便被马越打发到凉州书院去做教习,教习是做什么的?教军略自有关羽等人,裴徽比不上他们百战不北;教授治政亦有贾诩等人,裴徽也比不上他们出为太守入做幕僚的;裴徽能做什么,无非教军中大头老革短文识字罢了,尽是些家长里短的东西,从《急就篇》到《六韬》裴徽不知读了多少春夏!
    教习一做便是五年,五年里几乎每个从陇都书院走出去的军吏都是他的学生。
    建安五年马越终于又想起他,为他举了河东太守,一去河东又是五年。出任太守的原因也很简单,马越希望凉国有水军。建制水军需要水寨,凉国境内河流狭窄难以练兵,凉王便将目光瞄向了黄河上游。想在三辅与河东郡交界建水寨又怕被朝廷驱赶,于是便需要举一个河东太守。裴徽尽管是马越麾下官吏,但他的家族血统始终还是中原士人,何况老家也在河东,便传信曹操举了河东太守。
    放眼二十年前,三互法存在时一个姓裴的想做河东太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如今礼崩乐坏,三互法不再重要,更何况是一个几近叛乱的河东郡。
    曹操没别的要求,举了太守,要求只有一个,不得率兵进驻河东。
    裴徽赴任时便已经叫人在凉州给自己做好了棺材抬着去上任。先太守王邑不愿丢下手中权力,命数千兵马阻断黄河渡口,不叫新太守赴任。任凭凉国兵将在河岸这头叫骂都不扯下兵将,几乎叫马越抓狂下令强攻河东,却被裴徽叫停。一艘走軻,两名老仆,装着棺材裴徽义无反顾地渡至对岸。
    没人不怕一个不要命的人,尤其这个是凉国舅爷。
    就任后,裴徽又使尽手段坏了王邑亲信卫固、范先的兵马大权,由闻喜裴氏借力,除掉了卫氏的卫固,将河东一郡大权在握。
    这一次,马越挑选人士前往中山国,裴徽没有一点儿犹豫便站了出来。两千石太守不是他所想要的,尤其是朝廷管辖下的太守,他不想做。裴徽盯上的,是冀州牧这个位置,冀州牧!
    他要证明,庶子不比嫡子差!
    为此,哪怕拼上性命在所不惜。他很清楚马越是个知人善用的君主,更明白马越看重人情。若他想从凉国无数的文臣猛将中脱颖而出,必须寻找并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当表现的机会在手,他必须要比别人做得好!
    远远地,马越披着虎皮领的黑色披风被十余个凉国兵将簇拥走来,裴徽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冠带,抚平襦袍上的每一道皱痕,这才迎着马越走了过去。
    见裴徽走过来,马越停下脚步,待到裴徽走近这才在他下拜之前拉住他的手臂,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说道:“文秀,一路奔波,我已备下酒宴,接风洗尘。”
    裴文秀这个舅哥在马越心里越来越重要,他总是喜欢性子好像在怀里揣了一把刀的男人。就像杨丰,又像马玩,也像他自己,他们都在胸膛里揣着刀,玩世不恭或笑容可掬的脸后面便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裴文秀在马越眼里,也是个这样的男人。尽管他或许武艺没有多么高明,智谋也并非算无遗策,但无论是单骑入河东还是一人说中山,这个家伙从不带护卫,前往河东更是在小舟上塞着棺材。
    成大事的人,需要看重自己的性命,不能轻易赴死。但想要成就大事身边少不得这样轻生重诺的人相助。
    虽说是酒宴,但只有象征意义上的区区几杯酒,就连菜品都少得可怜,不过军中的老爷们儿都能理解。马越还是笑着对裴徽赔不是道:“说是酒宴有些寒酸了,军粮有数,亦不可饮酒,权以此尊为文秀暂缓劳累,待战事一定,庆功之时必请文秀三尊!”
    “君上不必担忧,属下不仅带回了中山国易旗。”裴徽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右手举樽左手摆着饮下酒液,抬头说道:“我军兵马在中山国畅通无阻,全境从无极到灵丘十一座城池随消息而易旗,并且……甄氏出资备战,此次冀州之战我军兵马所需军饷物资,尽数由甄氏负责。”
    六万兵马的吃穿用度,这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马越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手中端的酒樽定在空中看着裴徽问道:“文秀此话当真?”
    旁边的凉国兵将也都惊于甄氏的手臂,凉国全境一年的赋税是万金左右,这还是因为通西域后商贾不断的缘由。而此次东征之前盘算财政,便已经做好了战争打多久,凉国赋税便亏空多久的打算。六万兵马出征一年所耗又何止万金?单单粮草都差不多是这个数了,若再加上伤亡抚恤之类的,只怕一年要打掉凉国两年的赋税。尽管这些年发展迅速,凉国的国库也至多能支撑三年……而这冀州的区区一个甄氏,竟夸下泼天的海口要供应全数军资?
    马越的心里有两个问号,一个是甄氏有这么多钱财吗?再一个便是即便甄氏有这么多钱,又凭什么全拿给自己?
    裴徽一笑,放下酒樽从怀中取出书简双手捧着躬身一步步走向马越,待亲随取过书简后这才直身笑道:“甄氏有两个条件属下不敢擅自决定,十万石粮草便在无极城下等待君上取之。若冀州克定,甄严求君上化中山国为郡,求以中山太守之职。若此战我军败北,甄严则请求君上依照凉州的传统为他留下三县之地作为甄氏的地域,掌管军政之权。此外,他还希望无论胜败都能拥有通商西域,通行四州。”
    意外之喜,这便是马越心中的感觉。
    凉国的六万大军,兵马消耗上抵得上别家诸侯十万兵马,一个月消耗粮草便有三十万石之巨,若再算上三万骑夫来回运粮的消耗,一个月便要五十万粮草。战争至此布武冀州三郡,还未开始与各路诸侯正面交战便已经消耗了将近一百八十石粮草。
    然而此时,只需要马越应下这两个不算太难考虑的条件便唾手可得无尽的粮草。
    只是马越,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欢别人跟他提条件,原本在他心里甄氏若是易旗,他便要将中山赐给甄严,这没什么关系,左右甄氏都是中山国的实际控制者。但被甄严提出来他反而不想答应了。
    甄氏的库府中的粮草……陈兵中山,费些手段强攻下来,不一样是他马越的吗?
    甄严想拿自己的东西来跟自己讲条件?
    我喜欢忠诚,你可以交出忠诚,马越向来不会亏待谁,该赏赐的只多不少……但你提条件就不一样了。
    马越脸上笑容渐渐隐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手中把玩着的酒樽,“这个条件,是甄严给你提出来的?”
    “回禀君上,背叛与信任是个难题,同时做这两件事更难,这是甄严的原话。”裴徽脸上也没了笑容,叹了口气说道:“他本不愿易旗,属下以泄露军机,不答应您便会发大军的戏言来诓他这才就范。进而愿意拿出库府多半来支援军需,条件是出于不甘,并非其的算盘……只是宗族系于一身,出自士人的些许自保罢了。您便是不答应,甄氏多半也是会归您属下的。”
    马越这才点了点头,自己这个便宜舅哥还是有些小聪明啊,尽管裴徽没把过程尽诉,但他猜得出来,多半又是些搏命的把戏,一个差错便是身首异处。既然这不是条件更像请求,马越便笑了起来,送上来的粮草不要白不要,无非是些许领地罢了。看了看书信,马越笑道:“若是这样,文秀便派遣骑从告诉甄严吧,我应下了。修整几日,兵马入中山接收城池!”
    看着裴徽,马越脸上的笑意更浓。聪明的人好啊,聪明还敢玩命的人更好!
    “文秀,估计这中山国,又是以性命搏来的吧?”马越心情大好,起身一屁股坐到裴徽身边小声说道:“以后要珍视性命,你于马某而言,重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