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执谊道:“天地良心,某一心为公,明公怎能说这样伤人的话?”
见韦执谊面红耳赤,急的要发癫,王叔文哈哈一笑,压压手,示意他坐下,才又说道:“你是我的人,我怎能不关照你。李茂人已经跑了,在魏州把旗帜都竖了起来,所缺的不过是个名分。我给,他不会念我什么好,我不给,他一定记我的仇,罢了,冤家宜假不宜结。”
韦执谊喜道:“明公这是答应了?”
王叔文嗤地一笑,道:“你呀,你呀,你现在是我大唐的宰相,怎能如此没有城府,老夫逗你一下,你就喜怒形于色,这可如何是好。”
摇了摇头,又道:“做事要张弛有度,有些事你压一压,人家就来求你,你着急办了,就变成了你求人家,你说,是让人来求你好,还是你去求人好?”
韦执谊眨眨眼,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揖道:“受教了。”
恰逢李忠言来传王叔文去延英殿独对,韦执谊便起身告辞而去。
出了门,他摇摇头,翻眼望天,哼笑了一声,小声问天道:“到底我是大唐的宰相,还是你是宰相,我……”刚想到这,王叔文却又呼哧呼哧地追了出来,边跑边招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忘了件事,待会儿我便向圣主推举杜佑为度支转运使,你回去给他们几个通通气。别又各说各话,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王叔文说完,气喘吁吁的跑步去了延英殿。
韦执谊朝地上啐了口痰,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了两句,甩袖而去。
这景象被不远处的一个捡树枝的内园使司小宦官看在眼里,待韦执谊走远,小宦官把怀里的枯树枝藏往花丛里一藏,拍拍手,颠颠的跑去报信去了,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兴奋,心中在想:造化,造化,这个好消息报上去必得重赏。
……
中书省不久便正式行文同意李茂将辽东幕府移至魏州,并指示其在魏州募兵,定其军号为“安东”,李茂兼任军使。
青墨问李茂:“你怎知王叔文会答应,我想不透。”
李茂笑道:“想不透就别胡思乱想,旗帜竖起来了,军号也有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招兵买马。此事你得多上心。”
青墨道:“我早憋坏了,这回咱们非要大干他一场,再不仰人鼻息。”说罢起身出门,人刚走出去又折转回来,向李茂郑重其事地说道:“自今日起请叫我秦墨,我不想跟那丫头同名。感谢。”
……
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本料定朝廷不会那么爽快答应李茂把治所移至魏州,此刻亲眼看到中书省的谍文,不仅准了李茂所请,还指示其在魏州募兵备边,一时讶然失色,问左右谋士道:“我那妹妹把李茂弄到魏州来,所为何事,你们可曾想过?”
众谋士面面相觑,田季安年少偏狭,性情急躁,性子又不大稳重,说话做事反复无常,今日你当他面说了别人,转眼他就能把你卖出去。
至于田萁那活脱脱就是一个老夫人的翻版,老夫人一直防着她,手段也高过她一筹,把她压制的死死的。奈何岁月不饶人,老夫人的精力已大不如前,目下这一局竟有了些僵持的意思,胜负之数再不能像先前那样一目了然。
这两人都不是易予之辈,轻易不要招惹的为妙?
故而众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吭吭哧哧就是不说话。
田季安嘿地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怕我妹子,不敢说话,好,你们不说,我来说。我闻她旧日在怀州一个叫莫可渡的地方曾和李茂私下相处达数日之久,后来她又是搭李茂的船回的魏州。
“贞元十八年,荣公护送她去海州完婚,这个李茂也去了,时隔不久东海秦氏就让海盗给杀灭了门,我听说这事儿李茂脱不了干系。
“去年,老夫人做主把她许给王叔文的儿子王璞,李茂一连数次向田词岭打听她的消息。嗨,你们都想想看,若说两人什么都没有,你们信吗?若是有,这个时候,她把李茂弄到魏州来又是所为何事?”
田萁在魏州从来都是焦点人物,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在人们的关注中。当初,老夫人要把她下嫁给海州秦氏,田萁不乐意,曾一度离开魏州外出游历,至于去了哪,便不得而知,说她去了怀州,倒也说的通。
她堂姐田璐的丈夫那时正在怀州做司户参军,她自幼就跟堂姐田璐关系好,遇到不顺,过去散散心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有没有在一个叫莫可渡的地方跟李茂有一腿,或者有,或者没有,谁又能说的清。
至于贞元十八年海州发生的事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老夫人嫌她碍眼,请出祖宗家法把她打发出门,又派了办事最稳妥的田荣护送,出兵三千人,可谓阵势浩大,结果却是天不假人,她人还在徐州,夫婿一家人就让海盗给杀了。
你说这事跟李茂有没有关系,或者有,或者没有,谁又能说的清。
有关她祖孙俩斗法的事,外人还是多看多想少说为妙,家务事嘛总是扯不清理还乱的。
田季安发了一通牢骚,见无人应和,忽然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自嘲道:“瞧我,又胡说八道了,我那妹子为了我田家,为了咱魏博,可谓殚精竭虑,操碎了心,何曾有过什么坏心眼,唉,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们忘了,都给我忘了。”
田季安说完起身,众人以为他要走,谁知愣了一下又坐了下来,言道:“最近卢从史都在捣鼓啥,我总觉得这老儿不安好心呢,你们怎么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昭义节度使卢从史。朝廷设昭义镇,目的就是为了震慑魏博,故而昭义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牵动魏博的神经。
“此人野心甚大,又有些志大才疏,老臣以为不可不防,魏州西境诸军互不统属,各自为政,须遣一员大将前往西境镇守,以备不测。”
说话的叫蒋功尊,田承嗣的马弁,效力田家数十年,田绪当政时将他由田氏家奴擢升为军府参谋。蒋功尊不识字,不懂怎么谋划大局,但领会上意的本事却是军府一流。
“好,说的好,老弟果然是老成谋国,的确得派一员大将往西边镇守,那派谁好呢。”田季安表扬了蒋功尊后,目光再度投向众人,众人纷纷低头捻须,做沉吟不决状。
“说罢,说罢,言者无罪。不肯出谋划策的我倒想跟他说道说道。”
众人顿时才思泉涌,有人推荐老将田荣,说他功高资历深,又是田家自家人,威压四方,谁敢不服;有人推荐新锐史宪成,说他是天雄军后起之秀,智勇双全,忠诚可嘉,有手段稳住西境各军;还有人推荐牙军大将田丛丛,说他大智若愚,擅长扮猪吃虎,可以很好地隐藏杀机,关键时刻扑杀心怀不轨的贰将。
众人所议皆不合田季安的心意。
蒋功尊眼珠子翻了翻,看出机会来了,出班言道:“非沂国公亲自出马不可。”
田季安把眼一瞪,喝道:“胡说,沂国公岂能轻出,他走了,我这家宅谁来镇守?”
众人听话听音,听出田季安训斥之下难以压抑的兴奋,纷纷进言道:“西境驻军皆骄兵悍将,非大将不能镇压,非沂国公亲自出马不能镇守。”
众意难违,田季安无可奈何道:“兹事体大……容我再思量思量。”
“节帅此事不可耽搁啊。”见田季安要走,蒋功尊扑跪在地,抱住田季安的大腿发声哀求道:“节帅,此事非沂国公出面不可啊,节帅,您切不可耽搁呀。”
田季安的火腾地冒了起来,厉声喝道:“滚开!”言罢一脚踹去,蒋功尊“嗳哟”一声捂着心口,蜷成一团,不动弹了。
蒋功尊家奴出身,目不识丁而列名军府参谋,向被那些士子出身的幕僚所轻视,见他抱错了腿,众人皆在心里耻笑。
蒋功尊拍马过猛拍到了马蹄子上,未讨得主子欢心,却讨了个窝心脚。一时也觉得老脸没处放,在地上躺了一会待众人散了,这才颤巍巍地爬起来,忽见自己的儿子蒋士则正站在廊下训斥两个仆奴,他便“嗳哟”了一声。
蒋士则朝他望了眼,继续他的事,并没有过来扶老父一把的意思。蒋功尊不怒反喜,一挣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此番议论不久就传到了田萁的耳朵里,田萁抿嘴一笑,对侍女青墨道:“你去把张久武找来。”青墨道:“找不来了,昨晚让节帅叫去,今日一早就出远门去了,我听他家刘大娘说的。”田萁不觉眉头一拧,冷笑道::“好小子,有长进嘛。”
张久武是魏博牙将,此外他还有一个山南商栈掌柜的身份。山南商栈背景雄厚,其幕后主人正是执掌魏博六州军政大权的平卢田氏。
商栈名义上是做米酒生意,实际是贩卖盐铁,与河北三镇和淄青多有联系,跟淄青的铜虎头尤其熟稔。张久武此去郓州是奉田季安之命,去向李师道讨还李茂的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