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汉中太守府。
张鲁在天色刚刚入黑之后便接到了张卫快马送回来的消息,对于曹军的举动,张鲁也心中纳闷。幸好张鲁又一个优点,就是不懂就问,绝不自作聪明。而他的身边却恰好又一个还算不错的谋士阎圃和汉中大族杨家的家主杨松,在想不通曹军举动的原因时,张鲁立刻命人将阎圃和杨松请来议事。
阎圃到得很快,虽然此时杨松还未赶到,张鲁便让阎圃就褒中城此时的局势分析一下原因。
张辽这个局设的其实一点都没有难度,但他偏偏就是从信息的掌握程度上欺负张鲁,而他的依仗便是张颌、郝昭那尚未被张鲁发觉的两万人。切断了汉中东西联络,等于使汉中能战之兵减少了一半,这对于仅仅五万将士的曹军可是不小的优势。阎圃是个聪明人,然而信息的缺乏也使得他无法正确做出判断,只能针对张卫送回来的消息就事论事的分析一下了。
“师君,从张将军送回的消息来看,曹军在褒中城应该力量不足。”阎圃斟酌着说道。
“哦?”张鲁眼睛一亮。这两天张鲁就终日心绪不佳,而今天张卫虽然没有损兵,但是被曹军干掉了十余名护兵,自己也在斗将中败北,使得军心大丧,同样也让张鲁感到不悦。而阎圃这番话却是张鲁这两天来听到的最让他开心的话。
“不过还请师君立刻下令,派兵增援成固。”阎圃急切的说道。
“这是为何?”张鲁不解。
阎圃这算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无奈下只能想张鲁解释道:“曹军此次入汉中,明显走的是褒斜道。从我军各处哨探没有反应便可知道,曹军必然是轻兵急进,方才能在我军毫无防备下偷袭褒中得手。而张将军言及曹军清晨有两路军马各向东西而去,此必是为了西面的阳平关和东面的成固县。要想攻大白天取阳平关和成固县,曹军必是主力尽出,褒中兵力不足也就不奇怪了。这也可以解释曹军为何有三千骑兵压阵却并不攻击,褒中飘扬着张辽的将旗却不见张辽的人影。”
“那阳平关和成固县岂非要出事!”张鲁一下子跳起来叫道:“快!让张卫立刻夺回褒中城,再派人增援阳平关和成固县!”
“师君!”阎圃大叫一声,让情绪有点激动的张鲁暂时平静下来,他将一杯热茶递到张鲁面前,和声说道:“师君,曹军清晨出动,以曹军的实力,阳平关基本上已经保不住了。倒是成固县,此时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不对啊!”张鲁突然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张卫回报的是曹军东面一路就是三千骑兵,随即便隐蔽在城东待命,直到他率兵赶到后才出现的。成固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啊!”
“师君!曹军主将张辽被北疆胡人称为苍狼,这点掩饰实际兵力的办法绝对不是问题。而三千骑兵为何要在城外一待就是大半天,难道不能在城中等着我军吗?这必然是要为攻打成固的军队作掩护啊!”阎圃分析道。
但阎圃却不会想到,他这样分析倒是歪打正着的说对了,成固县张辽虽然没有派兵去攻击,可是早在长安城时便已经决定了张颌、郝昭两部兵马会在拿下定远、龙亭后攻取成固。
“那……那就先救成固。让杨柏立刻从南郑发兵救援。”张鲁刚才只是有点激动,被阎圃安抚下来后便也想明白了。阳平关暂时丢了不要紧,关键是褒中城和成固县绝不能丢。
褒中城扼守褒斜道出口,实际控制着褒斜道和故道这两条入汉中的通道。而成固县则是汉水边的一座重要城池,也是南郑联接上庸的关节一点,失去成固,上庸和南郑的联系便会被截断。至于阳平关……
“师君英明,圃这边去传令,让杨柏将军率兵增援成固。”阎圃知道此事不能耽误,立刻准备出去传令。
看着阎圃匆匆离开的背影,张鲁脸上突然间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着急的表情,完全是一脸的平和、淡然。
“阳平关丢就丢了,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刘小三,曹公大军压境,你意如何?”张鲁一个人自言自语道,还时不时轻笑两声。
“我占据着汉中也有十余年了,即便是曹军来了,我若不敌便将汉中拱手让与曹公便是。以曹公的胸襟,焉能不赐我一个好结局?可惜你刘小三就不行了!呵呵呵!益州有天子气!曹公焉能容得有人占据天子之气?刘小三啊刘小三,你杀我母,杀我弟,灭我张家数十口,如今终于可以和你算一算帐了!呵呵呵!”张鲁笑着,眼中却涌出泪水。
“师君!”
就在张鲁轻声自语之时,刚刚出去传令的阎圃和一直未曾露面的杨松联袂而来,此时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情,张鲁一看便知军情有变。
“何事?说吧!”张鲁重新坐下来淡淡的说道。
“师君,探马来报,阳平关及勉县已经失守!”阎圃此时才不会去关心张鲁的情绪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平静,他虽然知道阳平关丢失对汉中的影响并不算太大,可同样等于切断了汉中西面的道路,这种情况下,阎圃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然而阎圃忽略了,却不表示杨松也会忽略。杨松能有如今的地位,他的家族在汉中的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本人能够察言观色,投张鲁之所好。否则他一个贪财之人,如何能成为张鲁的心腹?
张鲁的情绪变化被敏感的杨松捕捉到,他顿时暗自舒了一口气。张鲁能够如此平静,熟悉张鲁的杨松已经知道,张鲁对汉中易主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机遇一到,曹军方面的条件又合适,张鲁降曹便成定局。
“阳平关丢了……”张鲁平静的说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道:“丢就丢吧,正好先集中兵力。对了,成固那边的援军可曾派出?”
“已经派出了。杨柏将军率军八千,已经连夜开拔,星夜兼程,增援成固。”阎圃也知道阳平关易手是不可避免的,任何军队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被一支精锐之师偷袭,而且还是曹军这样的百战精锐,丢失阳平关不过是情理之中的。
“是吗?也好!但愿杨柏能赶得及!”张鲁叹道,但同时他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杨松。
杨松被张鲁这一眼看得实在有点心虚,要知道,杨柏是他的族弟,而他也早就提醒过杨柏,出兵也就是应付差事,千万不要将自己的实力送给曹军蹂躏。他们虽然愿意为曹军入主汉中而背叛张鲁,但却不愿意让自家的实力因此而受到损失。
虽然不知道张鲁究竟知道了什么,杨松都明白,此时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即便自己此时将所有的事情想张鲁和盘托出,但阎圃本就与自己不合,若是知道自己的举动,绝对会建议张鲁拿他开刀。若是一意孤行,即便自己会出事,但自己的家族却会在曹军占领汉中后被保全下来,甚至还会因为自己对曹军的功劳而得到更大的好处。况且杨松还明白,张鲁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而且张鲁如今也不是嗜杀之人,即便消息泄露,自己的性命也未必有失。
想到这里,杨松又安心了许多。
“师君,我们不妨将曹军攻占阳平关的消息传到成都去,说不定会引起刘璋那边的兴趣。到时候葭萌关未必不会出兵阳平关啊!”杨松试探着说道。
“用不着了!”张鲁摆摆手,“刘小三早就看我们不顺眼,葭萌关那边一直是屯驻了重兵的,哨探也一直派到了阳平关下。阳平关驻军若非因为过于重视刘小三,又怎会轻易被曹军偷袭?城关易手,如此重大的事件,葭萌关估计已经知道了,说不定此时消息向成都送去了。”
张鲁的态度如此,杨松心中更加安心,
“师君,曹军这般动作,估计兵力应该在三万左右。是否让上庸城派援兵前来增援?”阎圃说道。
“不可!”杨松阻止道:“上庸扼守汉中与荆州的要道,若是上庸实力被抽空了,荆州军突然来袭又当如何?就算是我军实力不如曹军,可是除去张卫、杨柏的一万多士卒,南郑城中还有三万余大军,城内囤积着足够支用三五年的粮草,又何惧曹军来袭?”
“话虽如此,可死守南郑只会让曹军控制汉中其余各地。届时我方只余南郑一座孤城又有何用?至于荆州军,他们此时估计还得防备宛城的曹军,哪里有心情打上庸的注意?”阎圃一向与杨松不和,何况他也知道,杨松不愿上庸城出兵不单单是担心荆州军,更是不愿上庸的申家的势力进入汉中腹地。
“好吧!”张鲁点点头,同意了阎圃的建议。就在杨松还想说话时,张鲁开口说道:“此事阎圃说得有理。宛城曹军已让荆州军无力顾及上庸,便是抽出部分援兵亦不至于影响上庸防务。此事就这么定了!”
张鲁此时还是汉中的老大,他一拍板,杨松也不能再反对。此时杨松也唯有希望曹军动作快一点,拿下成固后堵住上庸守军的道路。至于他的弟弟杨柏,杨松也希望他眼睛放亮一点,见势不妙就要拔腿跑路,千万不能让把斜背自家控制的军队受到损失才行。
可是无论是张鲁、阎圃还是杨松,他们全都没有想到,曹军不单单是从褒斜道一条路攻入汉中,还有一支实力与主力相当的偏师从子午谷道进入了汉中。而且这支偏师不但攻克了两座重要的小城定远和龙亭,随后还合兵一处,已经在南郑的援军出发前攻克了成固。
“伯道,信使是否已经派出?”张颌站在成固县的西城门上问道。
“回禀张将军,信使已经派出。为了确保消息能送到将军那里,我派出了三名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好手。”郝昭带着尊敬的语气回答。
这一路上,郝昭也算是见识到了张颌的能力,也对张辽任命张颌担任偏师的主将是心服口服了。加上郝昭自身的能力也并不逊于张颌,在张辽的调教之下大局观的把握更加准确,两人又都是爽快人,还都有袁绍降人的背景,这一路上相处下来,关系也明显亲密起来。这可是他们被“软禁”在枢密院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办到的,可见单独相处却是能够增进感情。
“若是某没有料错,此时张将军必然已经攻克褒中。我们的消息一到,合围南郑的命令必然就会下达。伯道,让弟兄们好好休整,免得军令到时措手不及。”张颌说道。
“张将军但请放心,军中士卒皆是久经训练,到时候不会误事的。”郝昭回答道。
这两个人都在口中称呼“张将军”,但是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身后的卫士都知道,张颌说的“张将军”是张辽,而郝昭口中的“张将军”却是张颌。至于张辽,郝昭是直接称呼“将军”的。这也是那些与张辽关系亲密的将领对张辽的称呼。曹军中所有的将领,除了他们的亲信之外,能让全军士兵忽略姓氏人直接称呼将军的,也只有张辽一人而已。而且这个习惯在曹军中根本就不会造成任何误会,但凡是有人用自豪或亲热的语气向旁人讲述将军的事迹,那绝对不会有错,故事中的主角必然是张辽。
“呵呵!攻取汉中,我军便拥有了另一条进攻荆州的道路,这对于丞相南征大业绝对是利好啊!”张颌笑道。
“不但如此。占据汉中,益州北门洞开,何时入蜀,但看丞相心意。只是不知丞相是要先得陇,还是先望蜀?”郝昭心情显然不错。
“得陇望蜀?伯道好文采!”张颌微微一愣便明白了郝昭话中之意,而其中的典故也正是东汉开国时的故事,说的是刘秀与岑彭消灭割据凉州的槐囂和割据蜀地的公孙述,这对于张颌而言简直就是耳熟能详。
“张将军误会了。”郝昭连连摆手道:“这得陇望蜀的话岂是昭能想出来的,这不过是将军当年在幽州枢密司为参与培训的将佐讲课时说到的。”
郝昭的话虽然让张颌微微一愣,但张辽的名声放在那边,郑玄弟子的名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何况郑玄过世不过月余,张辽还在郑玄的灵前作了一篇为世人称颂的文章,这些事情即便是军中的张颌也早已经知道。而且张辽是郑玄的弟子中唯一一个始终在军中带兵打仗的将军,这也让很多军中将领和士兵感到骄傲自豪。
“得陇望蜀,如今我军只要据有汉中,无论是陇西还是蜀地,便会如鲠在喉,坐立不安了。”张颌似乎是对刘璋和韩遂不屑,讥笑道。
褒中城。
“刘璋暗弱,韩遂老迈,兼之二人皆未能彻底掌控各自所统之地。凉州有昔日王国、边章、北宫伯玉的旧部,还有与马寿成交好的羌人,更有被韩遂裹挟的世家士族。此时韩遂以自己的实力牢牢压制着,可一旦疏忽大意之下露出破绽,必遭其反噬。蜀地也同样如此。刘焉带来的东州兵和蜀地本土人士同样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刘璋虽然并非平庸之辈,却缺少杀伐果敢之心。若是平常年间,当不失为一合格的守成之主。可在这乱世之中,便显得暗弱不武啦!”张辽对面色还有些苍白的曹丕说道。
这是张辽对曹丕、曹彰这些后辈在开小灶,为他们讲述“国际”关系学。曹丕听的聚精会神,即便是身体不适也忘在脑后。而曹彰……已经呼呼大睡,张辽也不再对牛弹琴。
“那姑丈觉得我军克服汉中后当先取何处?”曹丕问道。
“主公要取荆州,子桓以为主公这是为何?”张辽反问道。
“荆州承平已久,兵将不熟战阵,与孙权、刘备这些常年经历战争的军队而言,先取荆州难度较小。且荆州自大肆收拢北地流民,开垦出相当的耕地,粮草充足,取之可补充我军所需,也可断绝其支援孙权、刘备之举。其他不论,单此两条,便足以决定先取荆州了。”曹丕说道。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明主不能守也!”张辽突然想到那段名扬天下的《隆中对》,“自董卓已来,天下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主公起于微寒,以区区五千之兵而至今日三分天下有其二,麾下数十万大军,谋士如云,战将如雨。袁术、陶谦、吕布、袁绍之辈皆在主公军旗之下化为灰灰,诸侯所剩不过刘表、刘璋、刘备,孙权、韩遂五家诸侯。汉中易手,荆州便处于我军三面夹击之下,此时甘兴霸再率水军战舰横锁大江之上,南方便无险可守。那时候五路诸侯实力最强之三者便是烟消云散之结局,刘璋、韩遂又能抵挡几日?故而汉中易手,荆州不保。荆州一失,天下抵定矣!今日便讲到此处,子文已经熟睡,子桓也去休息吧。哈哈哈!”张辽大笑着,转身而去。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可是这却是一个让各种人心情截然不同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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