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汉景帝按照惯例前往长信宫看望窦太后,窦太后见面就问道:“周灵生了个女儿,你知道吗?”
汉景帝点头道:“宗正已经跟儿臣说过了。”
“荣儿毕竟是你的儿子,现在也是临江王,不要当做犯人似的,让周亚夫的家人去看看吧。”
“是,母后。”
“之前,你一直在忙,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和你商量。今日,老身就和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母后有什么事,吩咐儿臣就是。”
“老身知道,外面有很多传言,说是太子太小,梁王又曾立有大功,可能会对太子之位造成威胁。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呢?”
汉景帝有些尴尬,沉默片刻,说道:“梁王深明大义,断不会有此念,都是大臣们捕风捉影。”
“好,只要你相信他,天下就太平了。其实啊,梁王受到猜疑这件事,你是有责任的。”
汉景帝愕然了,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年,你酒后失言,说要立梁王为储君,转脸又不认账。这件事,是你先辜负了梁王,如今梁王被群臣猜疑,他岂非很无辜?”
汉景帝还是没有说话。窦太后继续道:“当然,老身也是有责任的,多次提出要立梁王为储君。这件事虽是尽人皆知,却没有人敢把责任算到我们头上,唯一能指责的就是梁王,甚至通过打压梁王来证明自己的忠心。我们犯的错,却要让梁王承担后果,这公平吗?”
汉景帝哑口无言,嗫嚅道:“母后言之有理,儿臣也是悔之莫及。”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不如想想怎么补偿梁王吧。”
汉景帝想了想,一咬牙道:“从今以后,儿臣每年赏赐梁王黄金万斤。”
“赏赐财物自是应该,但老身还要你答应,梁王可以自行任命国相以下的属官,朝廷不得干预;梁国境内,梁王可以使用天子舆驾;如果梁王犯错,你也不得治罪于他。”
汉景帝震惊了,七国之乱后,朝廷加强了对诸侯王的控制,所有属官都来自朝廷的任命。如果此时,再给予梁王如此大的权力,其他诸侯王怎么想?朝廷该如何约束梁王?
但是,窦太后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当年是你犯的错,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汉景帝别无退路,黯然答道:“儿臣遵命。”
走出长信宫,汉景帝深感疲惫,一言之失,竟会造成如此被动的局面,他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第二天,汉景帝召集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刘舍、魏其侯窦婴等人,向他们宣布了将向梁王予以特别优待的决定。
听说这些匪夷所思的优待后,三人都大惊失色,周亚夫更是直言不讳:“陛下此举甚为不妥。朝廷平定七国之乱不过数年,对诸侯王加强了约束,诸侯王的隐患也基本消除。如今,陛下是在亲手扶持一个吴王,甚至比吴王威胁更大。”
汉景帝不敢说出这是窦太后的决定,假装笑道:“丞相多虑了,梁王是朕的亲弟弟,绝不会和朝廷有二心。”
周亚夫昂然道:“陛下在时,梁王或许不敢。等到太子继位之时,梁王已成尾大不掉之势,难道要来一次平定梁王之乱吗?”
汉景帝愣住了,周亚夫的话句句说在他的心里,但他能怎么办呢?又假装勃然大怒:“大胆周亚夫!无端猜忌宗室,危言耸听,你可知罪?”
窦婴眼见局面开始失控,出来打圆场道:“丞相所言虽有冒犯之嫌,却也不无道理,陛下三思啊。”
汉景帝自知理亏,缓和了下口气,说道:“这件事朕已经和太后商量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们退下吧。”
听闻此言,周亚夫、窦婴等人瞬间明白了,原来是太后的意思。既如此,身为臣子还能怎么办呢?全都悻悻而退。
窦婴回府后,恰好袁盎前来拜访。窦婴没有隐瞒,将汉景帝之言如实告诉了他,袁盎大惊:“皇上糊涂啊,这不是亲手扶持出一个共叔段吗?”
“唉,皇上何尝不知,无奈太后坚持要如此,皇上也是两难啊。”窦婴叹息道。
“不,我要入宫面见太后,当面向她进言。”袁盎义愤填膺。
“袁大人,你上次将太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她还会见你吗?还会听你的吗?”
袁盎不由得垂头丧气:“国事如此,让人忧心如焚啊。”
窦婴沉吟半晌道:“以本侯看来,皇上既然答应了太后,必定会有预防的措施,咱们何必皇上不急太监急呢?”
袁盎坚决道:“既然不能见太后,我想面见皇上。”
“你呀,真是个犟脾气。好吧,见见皇上也无妨。”
第二天,袁盎通过窦婴求见汉景帝。经历了上次的事件之后,汉景帝对袁盎颇有好感,欣然接见。
“袁大夫,你历经三朝,直言敢谏,天下无不视为朝廷之胆。如今太子刚立,让你担任太子太傅如何?”寒暄已毕,汉景帝问道。
“陛下对臣如此信任,臣感激不尽。如果陛下能够答应臣一件事,臣即刻上任。”
“哦,你有什么要求?说吧。”汉景帝有些意外,担任帝师是身为臣子的无上荣光,居然有人谈条件。
“请陛下收回给梁王的特权。”袁盎斩钉截铁道。
“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是太后提出的,朕已经答应了,也已派出使者,恐怕难以收回。”
“陛下知道我大汉立国六十年来,为何多次发生内乱、诸侯挑战中央的事情吗?”
汉景帝沉默不语。
袁盎慷慨陈词:“尊卑有序则上下安,尊卑失序则变乱生。自我汉朝立国以来,诸侯王始终是国中之国,好不容易借着七国之乱的契机削夺了诸侯王的权力,却又要扶持一个梁国。陛下应该听说过郑庄公和共叔段的故事,如今之事,陛下和郑庄公何异?”
汉景帝心中大怒,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袁大人言重了。”
“七国之乱,殷鉴不远。谁能料到,平定了七国,我汉朝又将面临一个更大的隐患。每念及此,臣痛心疾首啊。”
“别说了!朕知道该怎么做。”汉景帝疲惫道。
“身为汉臣,臣言尽于此,社稷危如累卵,恕臣不敢接受太傅之职。”
“罢了,罢了,朕不勉强你。你就留在长安吧,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向朕进言。”
“谢陛下,望陛下记得臣今日之言,切勿养虎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