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刚迈进长信宫,汉武帝就感受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息。尽管窦太皇太后将虎符交给了他,军国大事基本不再过问,但只要她发话了,汉武帝却不敢不听。
“皇上,窦婴已经调查过了,刘明不是自杀,而是有人下毒。”窦太皇太后面无表情道。
汉武帝小心翼翼道:“不知魏其侯是否查到了下毒之人?”
窦太皇太后不答反问:“你是希望查到,还是希望没查到呢?”
“刘明和朕同为文皇帝血脉,如果是有人蓄意谋杀,朕饶不了他。”
“这个人啊,很狡猾,下手之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窦太皇太后不紧不慢道。
汉武帝一愣,既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为何确定是那个人所为呢?他没有说话,窦太皇太后继续道:“韩泰是韩安国之子,老身想来想去,普天之下也就他有这个杀人动机。”
汉武帝一阵苦笑:“祖母,孙儿明白您心疼刘明的心情,只是没有证据,朕如何让他认罪。”
“人在做,天在看,老身不信他能掩盖一辈子!刘明虽然是庶人,但永远是老身的孙子!不是谁想杀就能杀的!”窦太皇太后忽然怒不可遏。
“是,朕这就亲自去讯问韩安国。”汉武帝无可奈何道。
“你去问,他就会承认吗?不要以为不是你指使的,你就没有责任!这些做大臣的,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主所思所想。你心里巴不得刘明死,他们才敢于铤而走险!老身看啊,此人用心险恶,城府太深,还是不要做什么大农令了!”窦太皇太后越说越气。
“是,朕这就下诏。”汉武帝不敢违抗。
和一个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尤其是老女人,汉武帝在心里哀叹道。
长秋殿内,得知窦太皇太后的话,王太后气愤道:“太皇太后真是太过分了,没有任何证据,竟然要罢免一个九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算了,就当给太皇太后消消气吧,总比牵涉到那些事好。”汉武帝疲惫道。
“如果不是顾忌你的脸面,我才不会忍着刘嫖,一定是她杀人灭口。”王太后恨恨道。其实,除了顾忌汉武帝的脸面,王太后还忌惮刘嫖手中握住的田蚡的把柄。
“母后,你真的以为此事是大长公主所为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她和阿娇做下如此丑事,一旦传出去,不仅皇后做不成了,陈家也要跟着遭殃。我真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把庆儿嫁给陈融,如今,我就是想翻脸都不忍心。”庆儿即隆虑公主。
汉武帝皱眉道:“姐姐最近有入宫吗?姑母待她如何?”
“这个你放心,刘嫖再怎么嚣张,也不敢给庆儿脸色看。前几天,庆儿入宫,还跟我说,刘嫖对她如何如何好。其实呢,只要刘嫖安安分分的,咱们这个亲家可以一直做下去的,陈家的富贵永远不愁。”
“也许,人心就是永不满足吧。”汉武帝叹息道。
刘明之死,刘嫖不出意外的成为最大的赢家。窦太皇太后虽然认定韩安国是暗杀刘明的幕后主使,但在内心深处还是和汉武帝产生了隔阂。当年,汉景帝没有直接杀刘武,汉景帝脱得了干系吗?
除了成功离间窦太皇太后和汉武帝的关系,刘嫖还收获了窦婴这个盟友,顺带打击了田蚡,让他失去了一个最得力的帮手韩安国。
整个事件,韩安国是最冤枉、最郁闷的,先是白白死了一个儿子,如今又被怀疑成杀人凶手,辩无可辩,真是打落牙齿含泪吞。田蚡心里甚是过意不去,执意出钱厚葬了韩泰。
这天,田蚡在武安侯府宴请韩安国,安慰道:“韩兄,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只要有我一日,必定少不了韩兄的富贵。”
韩安国苦笑道:“再多的富贵又有何用,儿子都没了。”
“韩兄,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儿子吧?”
“唉,相比泰儿,坤儿差远了。”韩安国有两个儿子,韩泰是老大,韩坤是老二。韩泰为人精明强干,韩坤却好色如命。
田蚡斟了一杯酒,叹了口气:“不怕你笑话,我的那个儿子更加不成器。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田蚡的儿子名叫田恬,年纪不大,却是个混世魔王,在家中无法无天,暴戾乖张,家丁仆人见了他如同见了鬼一般。
与此同时,刘嫖入宫探望阿娇,得知刘明已死,阿娇的眼中掩饰不住的高兴,却也有些忧心忡忡:“母亲,皇上不会发现是您所为吧?”
“你放心好了,此事绝不会有人知道。”刘嫖笃定道。
“母亲,皇上不再理我了。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和刘明之事,会不会废了我?”
刘嫖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只要太皇太后还在,皇上不会废你的。”
“太皇太后不在了呢?”阿娇追问道。
刘嫖淡然一笑:“不要忘了,隆虑公主还是你的嫂子呢,她会帮你说话的。”
阿娇走到窗前,缓缓道:“小时候,我经常入宫,和平阳公主、南宫公主、隆虑公主她们情同姐妹。如今,咱们都嫁人了,却再也找不到那份亲近感。母亲,我很怀念那段日子。”
当初,隆虑公主和阿娇同岁,最为交好。时至今日,隆虑公主每次入宫,都会来看望阿娇。和阿娇一样,隆虑公主成亲后一直没有生育,两人不免有些同病相怜。
刘嫖来到阿娇身边,并排而立,似对自己说,又似在自言自语:“总有一天,你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阿娇似乎听懂了刘嫖话语中的沧桑,黯然道:“她们都比我好,只有我,困在这牢笼里。”
刘嫖转过身,安慰道:“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以后,不管什么人问起,你都说刘明入京是给你送药的,你是念在他受伤的份上才出宫探望他。只要你一口咬定,没有人可以怀疑你。将刘明彻底忘掉吧,只有忘记他,你才能重新开始。”
阿娇默默点头,忽然之间,她看到了刘嫖鬓边的一丝白发,心痛道:“母亲,您老了。”
刘嫖今年五十一岁,相比年轻时,身材没太大变化,肌肤却没了往日的光泽。近几年的殚精竭虑,更让她显得苍老了许多。听阿娇这么说,刘嫖不禁潸然泪下,哽咽道:“母亲有你,不敢老。”
阿娇心中一震,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