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结束后,卫子夫回到凤凰殿,汉武帝则在承明殿召见了薛泽等人,交代接下来要办的一些紧急事务。
交待完毕后,汉武帝忽然道:“你们刚才入宫时,有在宫门外看到一个人吗?”
薛泽愣了一下,道:“回陛下,臣看到了,那是主父偃。”
“丞相认识此人?”汉武帝有些好奇道。
“回陛下,京城中的王公贵戚几乎都认识他。为了求得荣华富贵,此人在长安呆了好几年,拜谒过不下百家,却无人待见,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汉武帝忍不住一阵好笑:“做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极致了。你出宫时,将他叫进来吧,朕忽然对他有点感兴趣了。”
薛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不敢多说什么,应道:“是,陛下。”
不一会儿,主父偃被叫到了承明殿。整整一天,他滴米未进,已饿得头晕眼花。
终于等到汉武帝,他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声音嘶哑道:“陛下,可以先赏臣一口水喝吗?”
汉武帝不禁大笑:“好,有气魄!第一件事竟是跟朕讨水喝。”
“接下来,臣可能要跟陛下说很多话,不喝水的话,陛下可能听不清。”
汉武帝盯了他一会儿,对王成道:“给他拿水。”
王成取来一舀水,主父偃一饮而尽,长舒了一口气道:“痛快!谢陛下隆恩。”
“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不肯见你吗?”汉武帝的眼神很犀利。
“回陛下,陛下是讨厌臣在背后陷害董仲舒。”主父偃倒也不隐瞒。
“那你还好意思出现在朕面前!”汉武帝黑着脸道。
“回陛下,臣只忠于陛下,可以背叛任何人。”主父偃面不改色。
汉武帝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有点意思,脸皮够厚。”
主父偃不为所动:“这些年来,臣受尽冷眼和嘲笑,不被任何人待见。对于陛下来说,臣这样的人是最可靠的。”
“这就是你十几年来的所得吗?”汉武帝露出了一丝笑容。
主父偃双手将一摞书简举过头顶,道:“臣之所思所想尽在这道上书里。”
这是一道很长的上书,一共谈到了九件事,其中有八件是关于律令的,最后一件是关于匈奴的。汉武帝认真看完后,正色道:“这是朕近几年看到的最有价值的上书。”
多年的委屈一朝释放,主父偃痛哭流涕:“谢陛下。”
“身为一介儒生,你为何对法如此痴迷?难道你已转投法家?”
“回陛下,臣所谓的法是儒家的术,而非法家的道。”
汉武帝默默思忖了一会儿,凝重道:“你的意思是说,用法家的术来实现儒家的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儒家既是一套价值体系,也是一种社会秩序,而想要建成儒家天下,没有法术,仅靠教化是不可能的。”
“你的建议很有意思。不过,你对匈奴的看法,朕并不认同。《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你只强调前一句,却忽略了后一句。”
“也许,这是臣所不能及之处吧。”主父偃倒也坦诚。
汉武帝想了想:“你先做个郎中吧,等朕从雍地回来再和你细谈。”
“谢陛下。”主父偃感激涕零,漂泊十几年,终于不为生计愁了。
第二天,汉武帝带着卫子夫一起前往雍地祭祀天帝,卫青作为期门军统领随行。
祭祀之时,汉武帝默默的在心中祈祷:“恳请天帝赐予朕和子夫一个皇子,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祭祀结束后,汉武帝决定在此地盘桓几日。这一天,他和卫青聊起了主父偃。
“你知道吗?前几天,朕召见了主父偃,此人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卫青不解:“陛下不是说永远不见此人吗?”
汉武帝淡淡道:“人的想法会变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人?关键是看怎么用,用在哪里了。也许,你所认为的缺点,在朕眼中是优点呢?”
卫青不明白汉武帝话中所指,茫然道:“陛下教训得是。”
汉武帝拍拍他肩膀,笑道:“卫青是个君子,不用明白这些。”
六月初八,从雍地回来后,汉武帝再次于宣室召见了主父偃。几天不见,主父偃一改之前的落魄之态,变得容光焕发。
“上次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和你细聊,今日可以畅所欲言了。听说你之前曾游历于燕、齐、赵和中山国,想必对他们比较了解。”汉武帝开门见山道。
“陛下如此说,臣有些汗颜。”
“难道都是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吗?”汉武帝笑道。
“回陛下,臣这些年有点背运,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主父偃实话实说。
汉武帝呵呵一笑:“这么多年了,你难道没有发现问题之所在吗?”
主父偃叹息道:“也许是臣太喜欢较真了吧。”
“为人臣者,这不是坏事。”汉武帝淡淡道。
主父偃忽然正色道:“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今日不得不直言以告。”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直说无妨。”
“臣这些奔走诸侯王府,耳闻目睹了许多耸人听闻之事,深感忧虑。比如燕王,为人淫乱,不仅和父亲的姬妾私通,强夺弟弟的姬妾,还与三个女儿通奸。诸侯王若如此肆无忌惮,败坏纲常伦理,何以教化世道人心?”
汉武帝神色一凛:“你所说之事可有证据?污蔑诸侯王可是大罪!”
主父偃叹息道:“臣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门客,哪里握有什么证据呢?不过,臣相信,他们的罪行早晚会暴露的。”
汉武帝盯着主父偃看了一会儿,道:“你忽然说起此事,可是意有所指?”
“回陛下,臣确实有很多想说的话。如今的汉朝,有将近一半的土地握于诸侯王之手。平日里,他们骄奢淫逸,奢侈浪费,对国家毫无裨益,还干下了许多禽兽行。而一旦天下有变,他们却蠢蠢欲动,实在是我汉朝的一大隐忧。”
汉武帝叹息道:“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但他们都是朕的叔伯兄弟,同为高祖血脉,朕不得不予以宽待。”
“如今的诸侯王至少有数百里之地,大者达到了上千里,如果任由他们胡作非为。长此以往,不但是国家的隐忧,也是百姓的劫难啊。”
汉武帝沉吟道:“依你看,应该如何处置呢?”
“臣的办法很简单,一个字,法。朝廷对于诸侯王有着明确的约束,但却很少被检举揭发。为什么呢?因为朝廷任命的国相大多被他们拉拢、要挟。臣以为,要想严格约束诸侯王,首先需严选国相。一旦诸侯王有违法之举,而国相没有检举,朝廷应该严惩国相失职之责。”主父偃侃侃而谈。
“好,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要形成制度。”汉武帝点头道。
“除此之外,臣还建议,应该对国相进行轮换。因为国相一旦长期在一地任职,就会和诸侯王形成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不利于朝廷对诸侯王的控制。”
“好,这个办法不错。看来,你这些年,确实看到了不少问题。”汉武帝忽然狡黠一笑:“有人说,你就是一条王侯贵戚家的丧家之犬,对此,你怎么看?”
主父偃面不改色道:“于他们是丧家之犬,于皇上就是看家护院的忠犬、恶犬。”
汉武帝哈哈大笑:“好一条忠犬、恶犬。朕赏你十金,升为谒者。”
主父偃大喜:“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