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和卫子夫到来后,宴席正式开始。他们并排坐于大殿之上,右边以刘嫖为首,然后是丞相李蔡和曹襄;左边以平阳公主为首,然后是卫青和霍去病。
自从阿娇被废后,刘嫖深居简出,很少外出,今日是她难得出来赴宴。这一年,她已经六十九岁,已经明显衰老委顿,不复当年的盛气凌人。
作为晚辈,汉武帝和平阳公主都给予她足够的尊重,频频向她举杯。第一轮酒过后,刘嫖以不胜酒力为由,请求到后院休息,平阳公主亲自作陪。
后院之内,刘嫖和平阳公主缓缓散步。经过岁月的洗礼,两人间的龃龉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岁月的缅怀。
“当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也成了祖母,岁月真是无情啊。”刘嫖感慨道。
“人一旦过了三十岁,感觉时光越来越快。对于我们女人来说,更是如此。从今天起,我似乎看见了以后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生活。想想就让人害怕。”这一年,平阳公主四十三岁。
正当两人感叹岁月的无情时,汉武帝和卫子夫也离开了宴席,走到后院休息。看到二人后,汉武帝爽朗一笑:“热闹还是留给年轻人吧,朕也越来越喜欢清静了。”
平阳公主噗嗤一笑:“陛下,在我和大长公主面前,您永远都是年轻人。”
刘嫖也温柔一笑:“当年,所有孙辈当中,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就是陛下,还口口声声说陛下必能成为一代雄主。时至今日,我越来越佩服太皇太后的眼光。”
汉武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对刘嫖道:“大长公主最近还好吧?”
“回陛下,臣妾一切安好。”陡然之间,刘嫖变得谦恭了许多。略加停顿,她神色郑重道:“臣妾有些话想独自和陛下说,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汉武帝看了刘嫖一眼,淡淡道:“好。姐姐,子夫,你们先回避下。”
平阳公主和卫子夫心领神会,齐声道:“是,陛下。”
平阳公主和卫子夫走后,刘嫖忽然双膝下跪,哽咽着对汉武帝道:“臣妾当年对陛下多有不敬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汉武帝一怔,伸出双手将刘嫖扶起,道:“过去的事,朕早就忘了,姑母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前些日子,臣妾去长门宫,看到了陛下送给阿娇的金屋子,顿感无地自容。”
“毕竟是夫妻一场,朕不会记恨一辈子的。”
道歉的话说完之后,刘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这时,汉武帝随意问道:“董君还好吗?”
“回陛下,开春以来,董偃一直在生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怎么会这样?”汉武帝眉头一皱,有些惋惜道:“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如此凋零,未免有些可惜了。改天,朕去看看他吧。”
刘嫖大感意外,汉武帝已经多年没有踏足堂邑侯府,今日为何主动提起董偃呢?又为何要亲自前往探望呢?恍惚之间,她随便应道:“臣妾代董偃谢过陛下。”
几天之后,汉武帝果然微服造访堂邑侯府。对于汉武帝的到来,董偃感动不已,挣扎着撑起身子,有气无力道:“小人有幸再见陛下,虽死无憾。”
十年前,董偃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翩翩公子,而今的他不仅身形消瘦,就连眼神都是黯淡无光,失去了当年所有的光彩。
汉武帝无比伤感,叹息道:“十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一旁的刘嫖尴尬不已,董偃轻声道:“也许,这就是小人的命吧。”
听闻此言,刘嫖啜泣不止,哽咽道:“偃儿,是本宫对不起你,不该将你留在身边。”
汉武帝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声音略显冷淡的对董偃道:“你好好养病吧,朕也就只能来看你一次,以后不会再来了。”
退出董偃的寝室,汉武帝准备转身离开,刘嫖再次跪地道:“启禀陛下,臣妾有一个非分之想,还请陛下成全。”
汉武帝看了她一眼,没有伸手,淡淡道:“起来说吧。”
刘嫖并没有站起,继续道:“臣妾死后,想与董偃合葬在一起,请陛下恩准。”
汉武帝霍然变色,盯着刘嫖冷冷道:“姑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回陛下,臣妾心里早就没了堂邑侯,更不想与他葬在一起。请陛下看在当年拥戴陛下为太子的情分上,满足臣妾这最后的一个愿望。”
汉武帝面色一冷:“姑母,你不会真的以为,朕的皇位是拜你所赐吧?”
刘嫖身躯一震,颤声道:“臣妾不敢,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姑母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也不顾惜陈家的名声,那么姑母请自便吧。”最后,汉武帝留下这么一句话,扬长而去。
刘嫖伏地长跪不起,自言自语道:“谢陛下恩典。”
过了许久,刘嫖从地上爬起,走到董偃的榻前,手捧他的脸,轻声道:“告诉我,你当年在长门宫,到底是怎么陪伴陛下的?”
董偃一阵苦笑:“时至今日,大长公主还如此放不下吗?”
忽然,刘嫖一阵大笑,透着一丝疯狂和邪恶:“对,你说得对。时至今日,真相的确不重要了,因为你注定要死在我的手里!”
当天夜里,董偃病逝于刘嫖怀中,年仅三十岁。
几天之后,刘嫖特意为董偃挑选了一个上佳的墓地,棺椁和陪葬品等共花费了数千金,引得两个儿子陈须和陈融大为不满。
最后,刘嫖还特意吩咐工匠,要在董偃棺椁旁另留一个墓室。陈须大惑不解,问道:“母亲,这个墓室留给谁?”
刘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百年之后,我将躺在这里。”
陈须和陈融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颤声道:“母亲,你疯了吗?你这么做,让天下人怎么看陈家,怎么看我们?我们绝不会同意!”
刘嫖面无表情道:“我想要葬在哪里,哪轮得到你们说话?”
“荒唐,太荒唐了!连陛下都不会同意的。”
“陛下已经同意了。如果你们敢不这么做,那就是抗旨!”刘嫖脸若寒霜。
陈须和陈融再度震惊了,一句话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