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瑕闻听不禁黯然神伤,“说的也是,他那么大的年岁,还在为国事操劳,实属不易。”
卫福安慰道:“生老病死,天道轮回,再正常不过。从前金戈铁马,廉老将军精神得很,如今渔阳郡安享太平,他倒觉得无所事事,结果就大病一场,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这人啊,果然就不能闲着。呵呵,老将军病中还很惦念你呢。”
陈瑕笑道:“那可要多谢老将军挂念,只是我是很在异域,也不知几时还能与老将军再见一面。”
“山不转水转,只要一息尚存,终有重逢之日。”
话虽说如此,但是陈瑕心里明白,有些牵挂之人,恐怕这辈子也未必见得到了,死有死别,生有生离,他小小年纪,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虽说心智未开,却也觉得人世无常。能否再见廉范一面实在难说的很。
“那卫大哥到西域来做什么呢?”陈瑕问道。
卫福道:“实不相瞒,自从董土楠部落败走渔阳郡,便留下了几门霹雳砲。老将军派我把这些霹雳砲画成图样,与边地战报一起上奏给了朝廷,圣上便降下一道旨意,令西域都护府仿照这些图样制造一些,用来对抗匈奴试试看。我到西域已经三月有余,一直就在楼兰古城一带研制这些东西,本打算对付匈奴的骑兵,没想到,尚未交战,却先用在了小兄弟你的身上,这东西果然威力无穷,非人力可以战胜,若不是兄弟你武艺高强,换做第二人也难以破这霹雳砲阵。我等不知你是敌是友,还请见谅啊。”
任尚闻听心中不喜,冷眼旁观。
陈瑕皱了下眉头,说道:“此物杀伤力太强,这还是一些小的石块,要是用于防御也还罢了,如果像董土楠部落那样,想要借此攻城略地,便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渔阳郡一场大火,今犹历历在目,当时死伤不计其数,尸首堆满了城外的荒郊,任由野狗、乌鸦啃噬,惨不忍睹。那晚我和阿曼等人从渔阳郡离开,亲眼得见,实不希望如此惨事再次发生。我建议这些霹雳砲车就放在此地,别再开出断头谷外了。”
卫福微微一笑,低头不语。任尚在一旁听得真切,冷哼一声,说道:“不能攻城略地,那不是废铁一堆?那些胆敢联合匈奴反抗大汉之国,势必铲除,怎么可能不死人?两军交战也顾不得许多,当然是能杀多少敌人就杀多少敌人!”
陈瑕摇了摇头,说道:“大汉的武力已经是天下无双,又何须这些劳什子?你们用机关术做成霹雳砲,难保匈奴人不会利用机关术做出更厉害的武器,大家互相攀比,兵器是越来越精,杀伤越来越大,最后遭殃的还不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以及双方的兵将?天下苍生因而涂炭,就算称霸天下又能如何?”
任尚怒道:“大丈夫要建功立业,怎么可能不杀人?当年你父亲陈睦抵抗匈奴、龟兹、焉耆的联军,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态,跟我等讲什么天下苍生?说到底我们都是当兵的,不打仗要我们何用?就算误杀了百姓,那也只是敌国的人,与我大汉有什么关系?”
陈瑕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好叹了一口气,“如果人与人不自相残杀,那不是很好?”
卫福笑道:“陈少侠,你想得太多了。打与不打,要去打谁,也不是我等说了算的。更何况西域诸国,我大汉不取,那匈奴便会利用他们来打我们,所以班超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争取更多的盟友,也并非要灭了他们。至于攻城略地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最好,所以霹雳砲就算不打,摆在城门前,也能叫他们吓破了胆。但是很多时候,一些小国都是冥顽不灵,非要和我大汉为敌,那也只能以武力叫他们臣服了。”
陈瑕也知道,这些霹雳砲已经造出,是不可能收回的,任尚也好,卫福也好的确都做不得主。但是陈瑕却不肯服软,轻笑了一声,“但是这东西却也打了自己人了。不知又作何解释?”
任尚傲慢地仰头道:“我需要和你解释吗?就算你父亲是陈睦又能怎样?你不过是一介草民,也配跟我讲什么天下大势?真是徒废口舌!”任尚说完对手下人招呼道:“全都撤了,一场误会!无非是一些刁民添乱……”
他转身刚要走,陈瑕却一把拦住,“慢着!”
任尚已经算是给陈瑕面子了,见他还拦住自己,不禁怒道。“你要怎样?还要对我动武不成?”
陈瑕看了看漱清等人,“这些人伤亡惨重,你就这么算了?”
任尚把嘴一撇,“那你要我如何啊?”
陈瑕正色道:“雪怪告诉过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不分青红皂白,下令开炮才造成现在的结果,然后你拍拍屁股,便要一走了之?虽然是一场误会,却也不能这么算了,至少把生者带回军营医治,叫死者入土为安,然后你再亲自到坟前叩头请罪,祈求他们在天之灵的谅解,你这样把人命视如草芥,如何做的了大汉的官职?”
任尚毕竟是戊己校尉,是这支军队的统领,就算是班超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几时在人前受过这种数落,闻听此言,压不住火,顿时勃然大怒,喝道:“什么‘雪怪’说的,你想吓唬我,还是妖言惑众?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你刚才射了我一箭,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若不替这些刁民求情也还罢了,我就赔偿他们几斗米了事,如今你替他们求情,我就偏偏什么也不给!”
陈瑕抓着任尚的手腕,怒道:“六条人命,你就赔几斗米?他们人都死了,要那些东西又有何用?我只叫你帮他们入土为安,你却推三阻四,找那么多借口。”
“我是都护府校尉,岂能听你驱策?”
二人越说越僵,卫福赶紧前来劝架,“陈少侠、任将军,你二人都先消消气。任将军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话激到这里,叫人难堪嘛。陈少侠,你在渔阳郡一向是奉公守法,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到了西域,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看你也是,太冲动了些。哈哈哈……”
此言多少还是偏向任尚一些,陈瑕心中不喜,觉得他们是官官相护,当即朗声道:“那你算说对了,我跟谁都是客客气气。哪怕是一个乞丐、奴隶,我也以礼相待,却偏偏不服一些仗势欺人,草菅人命、泯灭天良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