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众人喝酒到很晚,已经是夕阳西下。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兴致勃勃,但每个人却各有心事。
许彧一杯酒下肚,准备取出帕子擦擦嘴,但手却抓了个空,他这才记起那块帕子已经被潘高夺了去。一时间,他的思绪也不禁回到了数年前。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许彧在家仆的护送下去学堂上学。这是上学的第三年,不过他并没有感受到出门的乐趣,取而代之的却是对母亲与长姐的不舍。
最终在挨了父亲一巴掌后,许彧无奈含着热泪踏上了去学堂的路。那天路上坑坑洼洼的,马车也十分颠簸,尽管手中捧着暖炉,但一个十岁少年的心却异常冰冷。他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在这样一个天气打发他去上学。
学堂门口如往常一样,他不喜与人说话,即使面对同学,也只不过是冷冷一笑。不过那日,学堂里却新来了一位少年,步履轻盈,体态婀娜,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吐气如兰,名叫花肃。
在许彧的同学中,有一捣蛋王,名叫聂存。此人平时喜欢捉弄欺负同学。许彧虽看不惯他的作风,但只要不波及自己,他也不曾多言,每次总是冷眼旁观。
但花肃生得俊俏,不免引来聂存的兴致,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甚至在私下叫他娘娘腔。花肃脾气温和,虽心中不悦,但也不曾找聂存理论。可时间长了,聂存却越来越得寸进尺,不但不出言不逊,甚至对其上下其手。这下,花肃忍无可忍,当即将聂存痛扁了一顿,打得他三天没来上学。
自此之后,学堂里再也无人敢得罪他。但花肃也不是仗势欺人之人,他每天准时来学堂,放学时,会有家仆在门口迎接,那马车也并非奢华,看起来十分朴素。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一个月,也让许彧慢慢对他产生了兴趣。
一日,上诗经课,花肃似乎忘了带课本,纵使他将书袋翻来覆去找了数遍,也未见书本的踪迹。聂存见了,不禁打趣道,“等会儿就是冷先生的课,他可是出了名的严厉,谁要是没带课本,需得挨一顿痛打。”
花肃虽然心中郁闷,但这件事也怨不得让人,打算自食其果。谁知,许彧突然将自己的课本丢到他桌上,说道,“花肃,你早读时落在我桌上了!”
花肃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尽是诧异。
聂存见了,不悦道,“许彧,你若管这档子闲事,以后你便是我聂存的敌人,往后在学堂,你别想过好日子!”
许彧从不把聂存放在眼里,即使他这般言辞威胁,他也面不改色。但他回避了花肃的眼神,他其实也很好奇,在他潇洒转身的背后,花肃究竟以怎样的眼神在看着他。
这件事最后以许彧挨了一顿板子结束。虽然能来这学堂上学的,都是有权有势家族的子弟,但在这里的先生眼里,皆一视同仁,并未因为谁的出身高贵而偏心任何人。
许彧挨了打,回家却一个字也不肯跟父母讲,就算母亲再怎么逼问,他也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肯说。从这以后,许彧便再也没有去过学堂。原因是许彧母亲爱子心切,担心宝贝儿子在外受了什么委屈,死活不再让儿子去学堂。
但许彧心里对上学还是有那么一丝怀念,虽然那里有严厉无情的先生,有仗势欺人的同学,但也有想见的人。
直到两年后,无名楼的大小姐出嫁,所嫁之人乃大漠花家长子。在那场婚宴上,许彧再次见到了花肃。他长高了许多,眉眼间竟然多了几分妩媚之气,那一刻的凝视,让许彧久久难忘。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两年未见,两人只怕比陌生人还要陌生。最终,是花肃先开的口。
“许彧,好久不见!”
花肃看起来落落大方,不禁伸出手跟他握手。许彧却显得有些拘谨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道,“你这般清瘦,今日的婚宴上不如多吃一点。”
花肃浅浅一笑,嘴角边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十分可爱。
“许彧,没想到我和你倒成了亲家!”
“亲家?此话从何说起?”
花肃又道,“今日是我大哥娶亲,你长姐出嫁的日子。如此说来,我们俩岂不是亲家了?”
许彧苦笑道,“好像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教书先生说亲家二字可不是这么用的!”
说话间,许父和花母走了过来,见两人说的高兴,许父不禁道,“这位莫不是花家二公子吧?”
花母愣了一下,看了看花肃,忙道,“让亲家老爷笑话了,这位确实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许父道,“亲家母这是哪里的话,我看这位花家二公子生的俊俏,将来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许彧听了父亲那番话,不禁心中暗讽虚伪,在他眼里,许父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和颜悦色之貌,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曾经他很不解,为何父亲对自己这般严厉,对外人却如此亲切呢?
只见许父又道,“不知二公子如今可在上学?”
花母道,“他哪里叫上学,不过是在学堂混日子罢了!”
许父道,“本来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在上学,后来他母亲舍不得,便不让他去学堂了。如今专门请了教书先生在府中教学。对了,亲家母如果不介意,不如让二公子一道来我府上学习,都是小孩子,一起上学有个伴,学起东西来也不至于太枯燥。”
年少无知的二人,当时并不知道两家长辈这么安排的用意,以为纯粹是为了让二人一起学习作伴,直到很多年后,花家与无名楼闹翻,许彧和花肃才知道真相。
那天的花肃看起来很高兴,他拉着许彧来到一个小角落,问起当年的事情。
“许彧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何要将自己的书给我,结果自己跑去挨了一顿打!”
许彧有点爱面子,自然不会如实相告,只道,“我只是看不惯聂存那帮人的嘴脸,这才挺身而出。”
花肃点了点头,脸上看起来略有一点失望,但他很快便破涕为笑,说道,“都过去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