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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江湖大案
    可是到菜场来,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
    在冬天的早上,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菜场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了,无论谁走到这里都再也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这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满头桂花油香气的俏丫头……
    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都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
    空气里充满了鱼肉的腥气,炸油条的油气,大白菜的泥土气,还有鸡鸭身上发出的那种说不出的骚臭气。
    没有到过菜场的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这许多种气味混合到一起时是什么味道,无论谁到了这里,用不着多久,鼻子就会麻木了。
    但虬髯大汉的心情却已开朗了许多,因为,这些气味,这些声音,都是鲜明而生动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世上也许有许多不想活的人,有人跳楼,有人上吊,有人割脖子,也有人吞耗子药……
    但却绝没有人会在菜场里自杀的,是不是?
    在这里,虬髯大汉几乎已将江湖中那些血腥的仇杀全都忘了,他正想花两个铜板买个煎饼尝尝。
    突听前面一人直着嗓子吼道:
    “卖肉卖肉,卖新鲜的肉……”
    这声音刚响起来,就被一阵惊呼声打断了。
    接着,前面的人都惊呼着向后面退了回来,大人们一个脸如死灰,孩子个更是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后面的人纷纷在问道:
    “什么事?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从前面逃回来的人喘息着道:
    “有个人在卖肉。”
    后面的人笑了,道:
    “这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卖肉,有什么好害怕的?”
    前面的人喘息着气道:
    “但这人卖的肉却不同,他卖的是人肉!”
    菜场里竟然有人卖人肉,这实在连虬髯大汉都吃了一惊。只见四面的人越挤越多,大家心里虽害怕,但还是想瞧个究竟。
    有许多女人到菜场去,本就并非完全是为了买菜,也是为了去和别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磕磕牙,聊聊天,交换交换彼此家里的秘密,瞧瞧别人的热闹。
    有这种怪事发生,谁还肯走呢?
    虬髯大汉皱了皱眉,分开人丛走过去。
    他脸上也立刻变了颜色,看来竟似比任何人都吃惊。
    在菜场里,肉案总是在比较干净的一角,那些手里拿着刀的屠夫,脸上也总是带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自己卖的才是“真货”,到这里来的主头总比那些只买青菜豆腐的人“高尚”些。
    这种情况正好像“正工青衣”永远瞧不起花旦,却忘了自己“出卖”的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此刻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屠夫们,也已都被骇得矮了半截,一个个都缩着脖子,直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大的一家肉案旁还悬着招牌,上面写着:
    “黄牛口羊,现杀现卖。”
    肉案后面站着个又高又大又胖的独眼妇人,手里拿着柄车轮般大小的剁骨刀,满脸都是横肉,一条刀疤自带着黑眼罩的右眼角直划到嘴角,不笑时看来也仿佛带着三分诡秘的狞笑,看来活像是凶神下凡,哪里像是个女人。
    肉案上摆着的既非黄牛,也非口羊,那是个人!
    活生生的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已被剥光,露出了一身苍白得可怜的皮肤,一条条肋骨,不停地发着抖,用两条枯瘦的手臂抱着头,缩着头伏在肉案上,除了皮包着骨头之外,简直连一两肉都没有。
    独眼妇人左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右手高举着剁骨刀,独眼里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毒之意,也充满了杀机。
    虬髯大汉见到了她,就好像忽然见到了个活鬼似的,面上立刻变得惨无人色,一瞬间便已汗透重衣。
    独眼妇人见到了他,脸上的刀疤忽然变得血也似的赤红,狠狠瞪了他几眼,才狞笑着道:
    “大爷可是来买肉的么?”
    虬髯大汉似已呆住了,全未听到她在说什么。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
    “货卖识家,我早就知道这块肥羊肉除了大爷你之外,别人绝不会买,所以我早就在这里等着大爷你来了。”
    虬髯大汉这才长长叹出口气,苦笑道:
    “多年不见,大嫂你何苦……”
    独眼妇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痰弹丸似的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吐在虬髯大汉的脸上。
    虬髯大汉既没有闪避,也没有伸手去擦,反而垂下了头。
    独眼妇人已怒吼着道:
    “大嫂?谁是你这卖友求荣的畜生的大嫂!你若敢再叫我一声大嫂,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下来。”
    虬髯大汉脸上阵青阵白,竟不敢还嘴。
    独跟妇人冷笑着道:
    “你出卖了翁天迸,这些年来想必已大富大贵,发了大财的人,难道连几斤肉都舍不得买吗?”
    她忽然一把揪起了肉案上那人的头发,狞笑道:
    “你若不买,我只好将他剁了喂狗!”
    虬髯大汉抬头瞧了一眼,失声道:
    “梅二先生,是你?”
    肉案上那人似已骇得完全麻木,只是直着眼发呆,口水不停地沿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虬髯大汉见到他如此模样,心里也不禁为之惨然,嗄声道:
    “梅二先生,你怎地落到……”
    独眼妇人怒喝道:
    “废话少说,我只问你是买,还是不买?”
    虬髯大汉长长吸了口气,苦笑道:
    “却不知你要如何卖法?”
    独眼妇人道:
    “这就要看你买多少了,一斤有一斤的价钱,十斤有十斤的价钱。”
    她手里的剁骨刀忽然一扬,“刷”地砍下。
    只听‘夺’的一声,车轮般大的剁骨刀已没人了桌子一半,只要再偏半寸,梅二先生的脑袋只怕就要搬家。
    独眼妇人瞪着眼一字字道:
    “你若要买一斤,就用你的一斤肉来换,我一刀下去,保险也是一斤,绝不会短了你一分一钱!”
    虬髯大汉嗄声道:
    “我若要买他整个人呢?”
    独眼妇人厉声道:
    “你若要买他整个人,你就得跟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