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贺洲,一个小村落。
斜斜的泥瓦堆起的粗陋屋子还算整齐地排列,四处都溢着牲畜粪便的味道,往来农夫大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赤着一双满是泥痕的脚在坑坑洼洼的潮湿土道上走来走去。
村落的一间大门敞开的院子里,五个衣衫洁净、面相三十多岁的男子或坐或站。
往来的行人中,就算少有几个转头看进院子,也对五人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似乎这五个衣冠白净得像天仙下凡的人本就属于这个泥泞的小村子。
院内,东南角一人悬空而坐,支着下巴,垂下的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早已睡着多时;正北一人抓着一把香瓜子嗑得不亦说乎,脚边一地的瓜子壳;东面一人平举一柄未出鞘的宝剑,鼻尖沁出汗滴;中间两个人坐在桌子旁,衬得桌子有些大。
“张队。”桌子上一人对另一人道,“你怎么看这个侠客同盟?”
“怎么看?”张铭了然,一小队五人,他是监督队长,全部人在这几天里都和他通过气。虽然上面下来的任务是剿灭侠客同盟,但不论是谁,对侠客同盟都没有恶感,明明是惩恶扬善的一群人,为什么要被惩罚呢?
“还能怎么看?”张铭叹口气,然后把自己说过三遍的话再重复一遍:“虽然我很看好这个侠客同盟,但毕竟是上面派下来的事情。”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工不出力。这句话张铭没说,也不敢说。
上面可以原谅你技不如人,但上面不能接受你怠工。把怠工推到技不如人上,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好了,不说了。”张铭阻止对方继续说话的打算,道:“我们撞上个练气期的家伙,这在侠客同盟里可是条大鱼。”所以这条鱼不能抓,一定要放掉。
院外的一面墙上,有半颗手掌大小的嵌在上面。这珠子本来是发着光的,五人依据线索追到这个村子,发现珠子中的灵力。
这么明显的把戏,张铭一眼就看出这颗珠子是个试金石,只要一碰,必定被村中的人发现,然后传递消息,布置的人得到消息之后就会知道有某个地方的尾巴没有处理干净,然后销声匿迹,让保证自身安全。
尽管如此,但张铭仍旧直接破了这颗珠子。表面上说是打草惊蛇,试金石旁边肯定有观察着,只要观察者通风报信,被他们抓住,就可以根据观察者得到消息。实际上张铭真的是为了打草惊蛇,试金石一破,观察者一说,对方就会逃跑。在修士里,张铭没怎么见过有人使用试金石,不会有人发觉自己的小心思。
不过,破了这颗珠子已经有半日之久,张铭居然没有发现观察者,这到底是因为观察者太迟钝,还是……
“嗯?”张铭一顿,扬头看向东面:“有人了。”
“不过怎么是个娃娃?”
张铭走出院子,脚底贴着疾行符,身形如影,几个眨眼就走到珠子旁。墙前,一个五六岁的娃娃盯着珠子大闹。
娃娃嚷着:“我的宝贝怎么暗了!我的珠子!我好好的珠子!”
张铭手指夹着匿形符,摩挲着下巴看这娃娃。这娃娃或许知道一些什么?
张铭抬起手,准备一个手刀下去打晕这娃娃。手还没落下,就被另一个人用力拉住,张铭的身子一抖,转头看身后的人,是队友。
“没眼色……”张铭嘀咕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截音符扔到地上,问:“你干什么?”
没眼色道:“他只是个娃娃,你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干什么?”张铭反问:“我还能害一个娃娃不成?”
没眼色据理力争:“你这手刀,运气好打晕,没打晕也就是疼。打一个娃娃,你下手重了,给人家打死了怎么办?”
“呵。”张铭瞥一眼毫无察觉的娃娃,这娃娃跟事情不会有关系,一个娃娃能用多深的城府?
“我要让我爹给我出头!”娃娃嚷着离开,“让你们毁我宝贝!”
娃娃跑远,张铭呸一声,踩着截音符给它磨成碎纸,确定音符没了功效,才回头走开:“也罢,反正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小子拦我这一下,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还给你。我还能控制不好力度不成?”
两人回到大院,剩余三人看过来,张铭道:“不是正主,继续等吧。”
五人又回到了原来无所事事的状态。不多时,张铭一抬头,啧道:“今儿个事情还真多。”
一封传书从天空中落下来,张铭抬手接住,边看边道:“上面传来的消息……”
说到这儿,张铭不说话了。剩余四人皆看向张铭,只见张铭攥着拳头捏着纸,牙齿咬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日你奶奶的侠客,我去你劳什子的同盟!”
张铭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中似要喷火,恨不得立刻捏死凶手,凶神恶煞。
“怎么了?”
“你们自己去看!”张铭一甩信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张铭大骂:“我日他祖奶奶!”
“生什么气。”没眼色拿过信纸,念道:“侠客同盟,惨无人道。不义屠杀,血流成河……”
没眼色不读下去了,他把纸一攥,深呼吸,问:“你们还想听下去吗?”
张铭黑着脸:“都说了一半,你继续说吧。”
“……”没眼色低着嗓子继续读:“***女,奸杀满门。”
周围除了倒抽冷气的声音,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下至七岁幼女、黄发男童。”没眼色嘴角一咧,目光冷了下来:“满门合计三十七人,庭中护卫、院里婢女,尸身破碎、肝脏满地。”
“惨无人道!”有人忍不住。
“听我读完。”没眼色继续读:“剜眼挖舌、挑筋剁指、撕臂剥皮、肚烂肠串。不可形容十一。”
“呵呵。”没眼色喘气,把最后一行读出来:“侠客同盟,其余罪条,未完。”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少顷,张铭捏的关节嘎吱作响,他将手拍在桌子上,恶狠狠地抠下去几分,抠得指盖翻裂血肉模糊,但张铭浑然不觉。他看向自己找到的线索,不打算继续和对方打默契球了。
张铭阴森森笑一声,带着三分暴躁和七分怒气,道:
“把这群人渣给老子找出来!”
……
某旅舍,雅间。
一个穿着红边锦衣,领上别着一根蓝色翎毛的男子对面前人道:“事情就是这样,我看过现场,称它修罗地狱也不足为过。”
“不可能。”华衣男子否认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我们做的。”
“不可能?你怎么保证?你保证了又有谁信?”翎毛男子连问三声,问得对方哑口无言。
翎毛男子继续道:“你们侠客同盟已经越来越乱来……不对,不应该叫‘你们’。侠客同盟建立了这么久,你却失去了对它的控制。你扪心自问一句,你建立了侠客同盟,你现在就去说。单说那些所谓的‘侠客’,有多少知道,有多少会佩服你?
“现在那些犯人,犯了事就自称侠客同盟,搞得上位者忌惮民怨不敢杀,百姓被骗得稀里糊涂的还给他们叫好,而你们呢?既然以侠客自称,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管管?”
华衣男子无言以对。
翎毛男子叹一口气:“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哥,我称你一声弟。你也知道,侠客同盟早就不在你的控制之下。那些事会不会是他们做的,连你都不清楚。而我也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我手上有十条消息,条条都是你们的犯的事。这事情里,因为冤枉就大开杀戒的,还算是有点儿人性的。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告诉你侠客同盟怎么样,净林门就差把你们定为邪派了。你也说,有人传消息给你,让你快躲起来,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只是建立起来,可跑偏的是他们,你没有必要替他们偿命。
“不瞒你说,阿庆被捉住了尾巴,半天都没有,直接被抄了试金石。若不是他通风报信的办法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在阿庆早就不在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