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感觉，是什么？
    顾良觉得他现在就处于永恒之中，外界的一切都不存在，他也不存在。
    灵力、婴气、元婴；湛蓝、寒霜、小旗；天地、世界、时空，什么都不存在。
    要说的话，这就像是笔直地被关在一个逼仄的黑暗盒子中，深埋于地下——双膝一旦弯曲就会撞到盒壁，双臂只能紧紧地贴着身侧，头不能转、腰不能扭，呼出的热气立刻就会被反弹到自己的脸上。
    就像是在一片黑暗的盒子中。
    要说的话，就像是教室里老师提了问却还没点名，所有人的头都低着，不知道哪个幸运儿会中弹。而这时的你恰巧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恐惧地发现你与老师对上了眼，恐惧地发现老师满脸惊喜，恐惧地发现老师准备开口了。你的心脏突然朝内猛抖了一下，会被点名吗？不会被点名吗？老师还没开口，会是自己吗？
    就像是老师开口之前一样的漫长与恐惧。
    要说的话，就像是夜间你拯救了世界，最后被洗掉了记忆。你会在第二天的某个时间点醒来，继续开始自己的生活。你以为自己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过去是这样、未来也将是这样。你以为自己就一直是这样，但其实你忘了，而且连忘记都忘了。
    就像是想要重新回忆起忘记一样的无力与苍白。
    恐惧像是一只只脚上带着毛茸茸倒刺的小虫子，它们凸着表面光滑的巨大眼睛一节一节的身体柔软又带一点恶心的坚硬，爬满了顾良的身体——血管、皮下组织、心室、肝表面，无处不在。
    恐惧，恐惧，恐惧。
    但顾良面对的情况其实更恐惧，因为他明明感觉不到一切，却感受得到自己——是黑到没有颜色的拘束、是无限短暂的永恒、是记住的忘记。
    永恒的感觉是什么？
    闭上眼，数到一。这就是永恒。
    一。
    顾良在心里默数，他数的也许是一，也许不是；他也许数了一个数，也许数了更多，又也许一个都没有数。
    但是，永恒没有结束。
    颤抖中，顾良默念着：时间从未流逝，它只是从一个刻度转移到另一个刻度而已……
    心行！
    没有感觉，没有灵力的感觉、没有婴气的感觉，没有感觉……
    湛蓝呢？也没有感觉。
    火法没有感觉。
    小旗没有感觉。
    寒霜戒指没有感觉。
    储物袋也没有。
    没有感觉，没有一切……
    ……
    “时间不多了，还要留三分婴气。”散沫深呼吸，“七分婴气的话，剑影白刃……”
    散沫正说着，顾良的身影突然一动，出现在别处。散沫一愣，然后抬手：“禁锢。”
    接着，顾良身边闪起了泛光的蓝剑、又冒出一大片火焰、接着是一杆略有岁月痕迹的木杆旗帜、然后是那一枚黯淡无光的戒指、最后空中突兀地出现一把椅子，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一式禁锢，婴气再少两分，散沫不墨迹了，直接指向顾良：“流星赶月。”
    空中蓦现七只虚影，六小一大，接着虚影凝成实物，是七只形状一样的飞镖，最大的头镖一马当先，后六只紧跟而上，在头镖穿过火海、撞上顾良的一瞬间，只听嗡的一声，顾良周身闪起了金黄的光轮，四十三张泛黄的纸条环绕。
    护主，凝望！
    散沫破口大骂：“你奶奶！”
    在这一瞬间，顾良茫然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醒悟，接着便又是一片茫然，呆呆地看着头镖扎在身外，角力之中碎去了四张纸条。
    一片茫然。
    第一枚小镖扎在头镖之上，一声轰响之后，头镖威力更大，又碎六张纸条。
    茫然。
    第二枚小镖，七张纸条。
    茫然。
    第三枚小镖，依旧七张纸条。
    茫然，但茫然中有了一点清明。
    第四枚小镖，升到了九张纸条。
    顾良恢复了意识，他狠狠地咬在舌头上，疼得飙眼泪。同时，顾良狠着心握起了暗淡的寒霜戒指。
    第五枚小镖，碎了小旗的所有纸条，顾良也接触到了强烈的疼痛——第五枚没有被纸条完全接下，而是仅抵消了一部分。
    一定要成、一定要成、一定要成！
    顾良红着眼，把寒霜戒指顶在最前，当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传来的时候，撤去小旗、顶出寒霜戒指、遁入心行，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爆！”
    寒霜戒指自爆！
    顾良有些伤感，寒霜戒指陪伴了自己很久，现在却被自己舍弃了。
    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一点蓝光从寒霜戒指的宝石处亮了起来，转眼便整颗宝石化作了一片亮眼的晶尘烟气，指环在瞬间分解，一片凶猛的寒气向四周膨胀，眨眼便包裹住了顾良、头镖与剩下的最后一镖、湛蓝、小旗、最外的火法，以及空气。
    本来按照顾良的计算，他虽然重伤，但也应该能靠心行逃出生天，更不会被寒霜戒指的自爆波及。但顾良不知道那里出了问题，心行失效了，他仍然处在原地。
    也是在最后的一刻，顾良忽的有了一种感觉：他向寒霜戒指下达的自爆的指令，被寒霜戒指改变了——寒霜戒指没有自爆，而是变成自毁，启动了它在顾良手上最大威能的一次法术。
    冰雪封凝。
    散沫处在自毁的影响之外，看着流星赶月在冰封之中被抹去，沉默着捏了捏拳头，然后拨动了罗盘。
    顾良是杀不掉了，这具分身也是逃不了了。不过，还好，这具分身的目的还可以达到。
    散沫波动着罗盘，他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点火焰，然后便将他从下而上烧了起来。
    一层层的黑气从散沫被燃烧的身体上冒出来，散沫整个人置身一片灼目的火焰中，滚滚的黑气从火焰中不断地冒出来，散沫燃着火的手臂从浓烟之间伸出来，扔出了一个不到巴掌大的盒子。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打开了一条金色通道，道韫从其中走了出来。散沫发出大小，他置身的火海竟在跃动中化作了一张诡异可怖的笑脸，狰狞且疯狂。他扔出的盒子破了，从其内飘出了一张卷轴，无声无息间在火脸之中消失了。
    周围忽然起了一阵微风，痒痒的，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散沫大笑，他的分身即将被烧成灰烬，但他笑得愈发猖狂，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的笑声。道韫皱着眉看着这火焰，翻书、施法，伴随着一声闷哼，道韫将火焰压了下去，嘴角却流出了血。
    “什么东西……”道韫皱眉，然后看向了旁边的这一大块冰块，顾良被封在里面，是自己把自己封在里面，元婴正舍弃了肉身，一点点往外面爬着……
    道韫犹豫了，扔下一根羽毛，然后就走了。
    ……
    本来，自己的身体只是受到了重伤，如果顾良想，还是能把伤势压一下，再用一用的。
    但是，心行失效了。顾良只能在近距离吃下寒霜戒指的自毁——虽然自毁的伤害已经比自爆低了很多，寒霜戒指的自毁也是以冰封保护顾良为主，但这具身体还是用不成了。
    顾良在冰封之中还是看到了部分过程：散沫莫名其妙就烧了起来，然后烧起来的火焰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好不容易从冰里挤出来，顾良受伤不轻，但灵力和婴气富余不少。所以顾良一点一点灭了这冰，然后收回湛蓝、小旗、储物袋。打算离开的时候，顾良看到了空中的一片羽毛。
    或者说是一只肥鸟？
    “这是什么……”顾良仅经过了一瞬的疑惑，然后便满目震惊。顾良记得这个看上去是一只鸟，天眼扫过却是羽毛的奇异玩意儿。忐忑之中，顾良的元婴飘过去，碰了碰羽毛。
    一瞬间，顾良感觉置身于一片温暖的白玉之中，接着就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了。
    顾良沉思，然后使出各式手段。但是……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任何长进。过了许久的尝试之后，顾良才发现，这羽毛仅仅是治好了自己的伤势，并且帮自己修回了身体。
    亏啊！顾良捶胸顿足，疗伤，给自己五年，够不够？修回身体，再给五年够不够？这或许是自己火法能再进一步的契机，就这么被十年的休养代替了？
    一阵失落之后，顾良叹气，然后写传书，把散沫死亡的事情写上，把那个石头上的阵法又画了一份，再把地点写上，然后一齐传回了净林门。
    做完这些，顾良从储物袋里拿出了自己的传音玉简，呼唤：“兔兔。”
    “我在！”
    “收到我的传书了吗？”
    “刚刚收到，公子你……”
    “别担心，别担心，我没事，现在很好。”顾良先安慰一下，然后再道：“别的事情见面了我们再慢慢说，不过兔兔你先准备一下，我们得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