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盟初建,有许多事情要做,萧雁群等人也整日忙碌着,有些门人因触犯门规被萧雁群驱逐,并逐渐完善管理体制。
忙了数月,总算有了空闲,正是春暖花开时候,人心思动,方悔便想着离家太久,想要回家看一看,毕竟太平州离宣州不远。
萧雁群当然赞成,并召集众兄弟,要与方悔一起去宣州,拜访其父母。方悔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兄弟七人不能全走,总得留下几人打理门派事务,于是众人商议,只有萧雁群姬若离,方悔岳琳琅四人前去,其余人留下。
在这之前,方悔给家里写过几封信,信中自然提到过萧雁群他们,只是他那时和萧雁群等人漂泊,居无定所,父母的来信他几乎没收到过,也不知家里情况如何。
这一次回家,他心里既欢喜又忐忑,他知道父亲一直想让他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而方悔如今所做的,与功名越来越远,违背了父母的意愿,他也不知道父母能否接受萧雁群这些人。
带着这样的心情,方悔踏入了阔别一年多的家门。
得知方悔要回来,方父提前两天就命佣人打扫屋子,方家里里外外看上去都干干净净,父母身子依然康健,只是添了几缕银发,家中一切如旧,物是人亦是,这让方悔大感温暖。
方家宅院不大,进门是一座小院,一条石板路直连大堂,檐下摆着一排盆栽,各色花卉,绿意正浓,院子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刚洒了水,方父将四人引入堂屋坐下,命家丁送上茶水点心,把萧雁群带来的礼品收下。
屋内并无名贵摆件,不过是些普通瓷器,东西两厢摆满了书架,陈列历朝历代名人著作,书桌上的砚台尚有未干的墨汁,浓郁的徽墨香气混合着书香飘荡在整间房屋,令人闻之心静神清。
整间屋子布置简而不陋,给人以雅致感。
方父本以为方悔的几个结拜弟兄都会来,没成想只来了萧雁群,姬若离,和岳琳琅三人。
其实方悔以往写的家书,方父都收到,也都一一细看,对于方悔所说的“七星盟”,他渐渐也有了好奇,因为信中把他们一个个都写成了大英雄,大豪杰,而他们所做的事,方悔也一五一十写在了信中。
每当方父方母读信时,又是高兴,又是惊惧,高兴的是儿子安然无恙,惊惧的是他们所做的事简直就是在玩命。
夜深人静,夫妻二人聊聊家常,总绕不开方悔,做父母的自然是担心,也希望方悔早日回家,不要再做危险的事。
起初方父对于方悔的行为很气愤,认为他结交的都是些草莽匹夫,交友不慎只会有害而无益,方母还埋怨过丈夫:“要不是你一个劲逼他读书,他也不会离家出走认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为此夫妻二人没少闹过别扭。
可渐渐的,二人的看法改变了,方父开始好奇方悔认识的那些人,对于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开始有了兴趣,甚至有几次看到痛快处还拍案叫好。
方父饱读诗书,但并不迂腐,他之所以一个劲要方悔读书入仕,一来是想报效国家,二来也是深受儒家“学而优则仕”的思想。他不糊涂,他也知道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朝政一片黑暗,大宋国势一日不如一日。
他也开始想着,昏君当道,奸臣把政的朝廷,方悔要真的去了,会有好结果吗,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坚持正道,尽臣子本分,可那样别说皇帝能不能听进去,就怕蔡京童贯那帮人要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被蔡京童贯忌恨的人,岂会有好下场?
自从方父得知金国围攻汴梁城时,他就预感到,大宋气数已尽,朝政如此,国运如此,即便是汉萧何,唐魏征恐怕也无能为力,既然这样,那这官不做也罢。
方父留萧雁群等人在家多住几日,通过几天的相处,方父对“七星盟”的看法大有改观,至少对眼前的三人。
萧雁群谈吐不凡,胸襟磊落,乃典型的燕赵之风,结合方悔所说,此人大有孟子所说的“大丈夫”之气。姬若离琴棋书画皆通,诗词歌赋信手捏来,虽不及方家父子博学,但其顾盼间的风流仙姿,俊逸超脱的魏晋风度,是父子二人所不具备的。
这一点也让方父很是心折,至于岳琳琅,此女娇俏可爱,十分讨喜,方母对她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其他的人方父虽没见过,但看眼前这三人如此,料想他们也不会差,他没想到方悔离家这一年多经历了这么多,认识了这么多有趣的人。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悔每日和萧雁群姬若离这样的人相处,断然不会学坏,只是对于他们所做的事情,方家父母还是不能坦然接受。
方悔回家后身心轻松,每日都笑容满面,即便是对府中家丁佣人也彬彬有礼,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昔日的方解元。
四人在家住着无事,趁着春光明媚,便想出门走走,看一看宣州风土人情。宣州自汉时便是江东大郡,也号称“文房四宝之乡”,文风昌盛,名士辈出,街道繁华不说,多的是风流才子,饱学儒生,用方悔的话说,那就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方家在宣州也算名门,方悔曾参加乡试又得过第一,走在街上,凡是认识他的,都称他一声“方解元”,方悔含笑,对他们一一回应,姬若离不禁打趣道:“你看看,如今是到了七弟的地盘了,我们可都沾了他的光呢。”
方悔领着三人在宣州城逛了一天,次日四人乘船自宛陵河而下,往谢朓楼去。刚下过一场春雨,天空有些灰暗,朦朦胧胧的,小船缓缓而行,但见河岸两边远山青翠,如被水洗,透着一股湿气,谢朓楼隐约在山色空蒙中。
小船缓缓而行,橹声咿呀中,四人仿佛走入一幅丹青画图。
方悔大口地呼吸着,笑道:“好久没闻到这样的味道了。”岳琳琅道:“什么味道。”方悔奇道:“你没闻到吗,刚下过雨,泥土和花草香啊。”
岳琳琅道:“泥土味有什么好闻的!”
萧雁群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跟着七弟好好享福。”
说话间,船渐渐近了,雾气也慢慢散去,周围景象清晰起来,四人下了船,登上陵阳山,方悔指着前方的一座两层古楼,说道:“那就是谢朓楼了!”
因刚下过雨,来谢朓楼的人并不多,那楼也就越发显得平和宁静了,四人拾级而上进入楼中。
谢朓楼始建于南北朝,南齐谢朓所建,因此得名,后几经朝代变更,多有损毁,唐朝时在原有基础上重新修建。
楼内有三三五五的文人墨客,喝着小酒,谈论些诗词歌赋,一楼的四门搁置四扇屏风,一幅山水,一幅仕女,一幅花鸟,一幅书法。楼内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他见方悔来了,便上前作揖,笑道:“方解元,一向可好啊。”
方悔亦向他作揖,道:“托洪掌柜的福,一切皆好。”
洪掌柜略一打量萧雁群等三人,道:“这三位是您的朋友?”
方悔道:“是的。”洪掌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将四人带到南门前的那扇屏风面前,说道:“一年多前,我曾求方解元替我谢朓楼题字,您推辞再三,可还是答应了,您瞧,您的字我现在还摆着呢。”
方悔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三人这才看清,原来这屏风上的字出自方悔之手,姬若离讶道:“七弟,这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方悔红着脸道:“大宋藏龙卧虎,书画名家一抓一大把,区区只是涂鸦,哪能上得了台面。”
姬若离看字的内容,写的正是李白那首著名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因为翻修的原因,李白的字没能保存下来,不过方悔的字虽不及李白的洒脱超然,却稳健有力,自成一派,字里行间流露着一些抑郁不平,与数百年前的李白心境不谋而合。
姬若离看得津津有味,那掌柜在一旁说道:“另外三幅画也留了下来,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您一面,再求您点墨宝呢。”
方悔道:“洪掌柜你怎么把我的字画摆在这里,岂不让方家笑话?”
洪掌柜笑道:“方解元谦虚了,以您的才华不说中状元,榜眼探花定是不在话下的,您可是我们宣州的名人,但凡来此楼中的文人骚客,见了您的字画,没有不赞赏的。”
方悔被他一通捧,有些局促,洪掌柜又带四人看了其他三扇屏风,但见那山水,花鸟,仕女三幅画各有特色,全然看不出出自一人之手,姬若离连连称赞,萧雁群不懂书画却也看得入迷。
只有岳琳琅觉得有些无趣,不过看到那么多人称赞方悔,打心里她还是高兴的。洪掌柜命人拿来纸笔,恭敬地道:“方解元,今日有没有荣幸再得您一幅字画呢?”
方悔道:“洪掌柜,我今日是带朋友来的,你若再纠缠不休,我可要走了!”洪掌柜忙道:“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了,方解元有什么尽管吩咐。”
那一楼的几个客人听说是方悔来了,便纷纷上前打招呼,硬拉着方悔和他们吟诗作对,方悔好不容易推脱了,大呼一口气,四人这才登上二楼。
小二送来一壶清酒和几样点心,笑道:“这是我家掌柜送的,掌柜的说了,今日不管方解元要吃什么喝什么,通通不收钱。”
方悔道:“这怎么行,岂不成了我混吃混喝了。”小二道:“方解元您不知呢,您那四幅字画如果卖了,可足够您在这一二年的吃喝了。”说罢笑着下楼去。
萧雁群哈哈大笑,道:“今日才见识了七弟的厉害,了不起!”方悔道:“大哥休要取笑。”二楼没人,四人坐下喝些酒,吃了点心,便走出观景。
宣州境内有九华山,天目山,黄山三山山脉,起起伏伏的山丘,将宣州包围起来,虽多不乱,这些山丘错落有致,毫无拥挤感,登高远望,如一幅极具意境的丹青,与方悔赠给洪掌柜的那幅画一样,层次分明却不稀疏,淡淡的黛色描绘出“悠远”二字。
一条条河流如玉带般铺展着,将阡陌田野分开,与群山相映,水光山色融为一体,真个是“江城如画里”,四人凭栏远眺,悠然自得,一发“临风怀谢公”之感慨。
方悔指着远处一座青山,道:“那就是著名的敬亭山了。”姬若离道:“早就读过李白‘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诗句,我们可不能错过了。”
方悔感叹道:“历代诗人中,李白大概是最喜欢宣州的了,留下太多诗句。”岳琳琅也被这如画的景色所迷,趴在栏杆上,痴痴地道:“这里好美啊,我都不想走了。”
“那你就住在这啊!”方悔脱口而出,岳琳琅白他一眼,道:“我住哪啊。”
方悔嗫嚅道:“你可以……可以住我家。”
岳琳琅轻啐道:“谁要住你家。”她如水的眼波不经意间流了出来,好似一江春水流入了方悔的心里,方悔看得呆了,讷讷地道:“我……我父母其实很喜欢你的……你要是愿意,就住在这。”
萧雁群姬若离相视莞尔,静静地看风景,不去打扰二人。岳琳琅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一笑避开,正当方悔陶醉在美人美景之时,耳边传来一阵琴声,宫商起和,弹的是一首《高山流水》。
四人顺着琴声看去,只见宛陵河上缓缓漂来一叶扁舟,舟上一男子盘膝而坐,一把古琴放于膝上。
因距离较远,四人没有看清那人相貌,模糊的身影看上去是个青年,随着小舟靠近,琴声也愈发清晰,方悔道:“离姐姐,可惜你没带琴来,不然我们也抚上一曲,与他相和。”
姬若离道:“我可不敢在方解元的面前卖弄本事。”
方悔道:“离姐姐也会取笑小弟了。”
听了片刻,姬若离赞道:“此人技艺不俗。”方悔粗通音律,也道:“这首《高山流水》我曾听很多人弹过,但这个人弹得似乎更有意境。”
岳琳琅茫然地道:“我可听不出什么意境,大哥你能听出来吗。”萧雁群笑道:“我可不像若离和七弟,我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姬若离忽一皱眉,道:“奇怪,这人的琴声中有些愤慨,还有些紧迫感,这与《高山流水》的意境可不相符。”她话音刚落,琴声戛然而止,四人好奇,这时再看,小舟已经泊住,弹琴的人仍坐在舟上,岸边却出现了一二十人。
弹琴的青年一声叹息,双手轻抚琴弦,道:“真是阴魂不散,连我弹个琴也不能安身。”
四人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见双方说了几句话,那青年把琴从膝上拿下,忽然抓住琴弦,扬手掷出,只见那琴弦如离弦之箭,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那群中立马有五人倒地。
四人看得一惊,那青年突然长身而起,自小舟掠起,手中仍然抱着那把琴,在空中一折,飘然落地。
萧雁群喝了声彩,这时双方已经动起了手,那群人纷纷亮出兵器,招呼上去,青年的武器便是没了琴弦的琴,他双手飞舞,那琴在手中灵活之极,把对方刀兵纷纷挡下。
方悔道:“大哥,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
岳琳琅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帮他?”
方悔道:“可是他一个人……”
岳琳琅道:“一个人又怎样,谁知道他是不是作恶逃难来的呢。”
萧雁群道:“如今七妹也学会分析局势了。”岳琳琅道:“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那大哥你看呢,我们要不要帮?”萧雁群细观战局,没听见岳琳琅的话,姬若离道:“此人的琴艺和身手,倒让我想起一人。”
岳琳琅道:“什么人?”
姬若离摇摇头,道:“是无法帮的郭寒涛,九流之一的琴棋,可他没理由出现在这啊。”
方悔惊道:“又是无法帮,那那些要杀他的人是谁。”姬若离道:“我还不能确定,再看看吧。”
四人说话间,战局激烈进行着,那青年手中的琴终究是木制,抵不住刀砍斧劈,不多时就粉身碎骨,但见他施展身法,在多人围攻中巧妙游走,不时打出数枚暗器,四人看不清那暗器是什么,而那些被暗器击中的人,纷纷后退,没了还手之力,可见这青年认穴之准,手劲之大,非同小可。
只是他的身法多有滞涩,数招后就真力不继,闪得慢了,手臂被砍了一刀,对方能战的还有十人左右,那青年似乎支撑不住,再过十多招,恐怕就要丧命。
萧雁群道:“不管是谁,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说罢翻身跳下楼,几个起落冲了过去,方悔随后而至,岳琳琅陪着姬若离一块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