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程饮涅捏碎萧无羡的肩胛骨那一刻开始,蒙少牧便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住了,于是他很是坦然的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程饮涅才悠然开口道:“他是为了萧无羡,为了自己饱受磨难近乎一无所有的兄弟。”
蒙少牧原本还担心程饮涅会将自己有断袖之癖的事公诸于众,甚至做好了接受旁人指指点点的准备。如今经他这么一说,蒙少牧的心中莫名踏实不少,对程饮涅也从单纯的感激之情多了几缕崇敬之意。
至少,程饮涅保全了包括萧无羡在内两个男子的名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对萧无羡那份特殊的感情。
“你们只知道无羡哥哥做都指挥使时曾有无限风光,却没有人知道他为此失去了多少。”提及萧无羡的过去,蒙少牧深深叹了口气。
“无羡哥哥做都指挥使的时候一直尽心尽职,从未做过半件对不起朝廷和百姓的事。但就是因为他过于尽忠职守才致使他的仇家越来越多……
终于,在他入宫当值的某一天夜里,他温柔贤惠的妻子和一双可爱的儿女以及家中奴仆……整整四十七口人,尽数死在了仇家手中,原本还算宽阔敞亮的房子也在一把火中化为了灰烬。”
蒙少牧的故事才讲完,便引来一阵唏嘘声。
同心情大发的叶枕梨忍不住红了眼眶:“如此说来,你的无羡哥哥也是为了大宋朝廷才失去了家人和一切,难道朝廷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的苟若白愤愤不平的嘟囔了起来:“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素来重文轻武,我们这些武官本就没什么地位。虽然无羡哥哥官至二品,但就算将他十年的俸禄加在一起都不够在销金窝吃顿饭的。
无羡哥哥家中出事以后,皇帝陛下也很同情他的遭遇,本来是打算重新为他选一套房子以示宽慰的……奈何那些文臣全部上书称此举不妥,此事便被压了下来。
后来经查证才得知,放火杀人的乃是皇帝宠妃兄长的旧部,因为那位宠妃的兄长曾经因为贪污和徇私而被撤职查办……这件事的经手人正是无羡哥哥。
而那些混账的文臣便一致认为这是无羡哥哥该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他身为都指挥使的职责……其实不过就是背地里得到过宠妃的好处罢了!
看透这一切的无羡哥哥,自那以后便辞去了官职……可怜他一片丹心却抵不过那些人的三言两语,除了我们这些共事过的兄弟,谁还会记得他?”
蒙少牧接过他的话补充道:“无羡哥哥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想帮他重建一个家,这才打了叶老板的主意。”
说罢此话,蒙少牧很是难为情的垂下了头,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就在此时,一直守在门外的萧无羡突然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顷刻间便被吸引而至。
唯独蒙少牧一人刻意将头转向了别处,他知道萧无羡现在很厌恶自己,只因为自己是策划绑架叶枕梨的真凶。
将脚迈进门以后,萧无羡径直走向了蒙少牧:“少牧、若白……我知道你们俩也是好心一片,但我不想依靠别人,我只想自食其力。”
说罢,萧无羡又伸手指向了蒙少牧手中的软剑:“你若是还当我是你大哥,就将此物还给叶老板吧!我这趟随你来西域,也是想学一些做生意的手段。”
听过此话,季一凡很是热情的在萧无羡的肩膀拍了一下,笑吟吟的说道:“既然如此,三位仁兄大可以在我这人间极乐窝多留些日子,反正我也不懂做生意的门道,咱们可以一同学习嘛!”
方正也很痛快的表示只要萧无羡不嫌弃,自己愿意倾囊相授。
看得出来,萧无羡是愿意留在销金窝的,蒙少牧趁势提议道:“若是无羡哥哥不嫌弃,少牧愿意辞官陪在左右。”
苟若白高高的举起了双手:“我也要留在无羡哥哥身边!”
就在萧无羡犹豫的空档,程饮涅突发奇想要为蒙少牧做一个顺水人情:“无羡兄,你就将这两个小跟班留在身边吧!”
萧无羡很是为难的皱起了眉头:“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不想耽误他们,尤其是少牧。我辞官以后,他是最有可能升迁到我那个位子的。”
主动将软剑交到了叶枕梨手上,继而又转过身一本正经的望向了萧无羡:“少牧不想当什么都指挥使,我只想跟在你身边……与你共叙兄弟情深。”
苟若白顺势搭腔保证道:“我也是,我也是!就算以后成家立业,我也不要与无羡哥哥疏远半分。”
不得不说,苟若白的存在真的很有意义,至少他可以让所有人都以为蒙少牧与他心思一致,并无其他情愫掺杂在内。
望着萧无羡略带犹豫的目光,蒙少牧再次补充道:“我真的早就已经厌倦了官场中的是是非非,我真的很想做一个普通人……既不用担负那么多的责任,也不必计较得失对错……只要自己活的开心就好。”
话已至此,萧无羡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笑吟吟的在二人肩膀各自捶了一拳:“好,我们兄弟三人就留在销金窝学习生意经,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程饮涅同样笑的很是温暖:“不用牺牲多余的人命便能解决所有问题,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这句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其中便有得偿所愿的蒙少牧:“遇见城主大人,同样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程饮涅笑道:“那就让这份美好一直留在心里吧!我们一行人等也是时候离开这里回到家乡了。”
蒙少牧竟然在这一刻萌生出了极大的不舍之情,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去:“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快吗?我倒觉得慢了呢!”这确实是程饮涅的心里话,来此之前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逗留这么长时间。
一番隆重的告别仪式结束后,所有来自中原的少男少女们如骤风一般回到了曾经居住过的客栈。然则……这里也仅剩下方璞一人,程辞和负责餐饮的聋哑仆人们全部离去不知所踪。
包括程饮涅在内,没有人追究她到底去了何处,因为大家心照不宣的明白她不会有很差的未来。她当真就像一阵轻风,来时不动声色,去时不留痕迹……
人海茫茫中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不必过分探讨其中根源,当你与一个人缘分走到尽头时便是如此,如若有缘自有再见之日。
一番沉寂结束后,大家各自回房收拾物品,贺持趁机走向了方璞,面色十分凝重:“小璞,你叔叔他……”
眼中含泪的方璞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走出这扇门之前曾告诉过我,他要去销金窝向一个孩子偿还自己多年以来欠下的债。
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吧!但我是不会哭的,更不会前去为他收尸……人犯了错,就要承担相应的惩罚。”
望着强行憋泪的方璞,贺持一度笑的不能自已:“凡事要往好处想,我可从没说过你叔叔死了呀!”
一听这话,方璞半是欢喜半是忧虑的伸着脖子望向了门外:“这么说,我叔叔他还活着?”
得到贺持的肯定回答后,喜极而泣的方璞捂着嘴巴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们一同回来?”
贺持道:“季一凡认他做了父亲,你叔叔是自愿留在销金窝以另一种方式赎罪的,他想继续帮助季一凡打理生意顺便照顾这个孩子。”
虽然方璞不能在离开之际向自己的叔叔告别,如今也算得到了意外的欣喜,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喜气洋洋,一直笑个不停。
二楼客房中,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整理着回程之物。
唯有程饮涅一动不动的呆坐于房中,看上去好像有着满腹心事的模样。直至敲门声响起,他才抬头顺着声源看去,姬彩稻很是局促不安的伫立在门口。
“城主,我能进来吗?”
“当然可以。”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程饮涅跟前,她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对不起,城主。”
“为何要说对不起?”说罢,程饮涅将身子靠到了床柱上,上头的帘幔刚好遮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我想回幽冥宫,我看不得他那副模样。他已经失去了沐寒霜,我觉得我应该陪在他身边。或许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些。”
姬彩稻的言辞很是诚恳,程饮涅万万没想到平时左右摇摆的姬彩稻会在这件事上如此有主意,心中竟然“咯噔”了一下子。
欲要掀开帘幔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过了许久才用平淡的语气向她问道:“终于知道自己喜欢谁了吗?这是好事,批准了。”
话音落,他便将手收了回去……姬彩稻可能很难知道,程饮涅突然伸出的手是为了拂去她脸上的泪珠。